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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落凡塵下卷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

下卷

第二十八章

現(xiàn)在說到我將要去工作的這個單位,又要先簡單描述一下我們這個古老小鎮(zhèn)的另一面。在不是很久以前,圍繞著老城還有一條黑黝黝的環(huán)城河,這條河在還沒被淤塞前,有幾條山上的溪水長年注入,而環(huán)城河又和大河相通,所以不僅可以行船,而且河水清澈。人們在河邊垂釣,洗滌,洗衣婦的棒棰聲此起彼伏。河上還有好幾座船埠頭,總會泊著好多船只,等著運送貨物或者人們要出門遠行搭乘。在這些船埠頭,總是顯得很繁忙,人上人下,貨物搬來搬去。

船夫們總是靜靜地坐在船尾,面孔被曬得黑黑的,抽著香煙,等船差不多坐滿了人,然后就慢慢地把船劃走,沒多長時間,船就會穿過北門大橋,在大河上慢悠悠駛向遠方。但這種繁忙的水鄉(xiāng)景象,由于通了公路,再加上環(huán)城河道的漸漸淤塞、漸漸地被侵占、溪水漸漸的減少,船就再也不能進來,船埠頭也失去了原來的功用,而這條古老的環(huán)城河,大部分的時候便漂浮著垃圾和水草,天熱的時候還彌漫著陣陣臭氣。

環(huán)境的變遷和一些產(chǎn)業(yè)休戚相關,就說這運輸社的前身其實就是搬運社,碼頭人的行當,主要是在這些船埠頭上負責裝卸搬運。那時候他們的主要工具是人力車,還有一些簡單的三腳架葫蘆撬杠什么的。由于沒有了船運,生意就清淡了許多,可幾十個工人還是得想辦法養(yǎng)活的。于是搬運社就想辦法弄了幾個三輪卡,搞起公路運輸來,后來又增加了幾輛大貨車?!@大貨車可不是為了去搞貨運,而是把車開去當客車用的,把后車廂用帆布蒙嚴一點,然后在后攔板上掛了一個供人上下的梯子,就可以代客車用了。開始的時候人們都不知道應該怎樣恰當?shù)胤Q呼這種不倫不類的車,后來,大家就開始稱這樣的代客車為大蓬車。

客運業(yè)務非常的好,搬運社掙到了一些錢,然后又去買了兩個舊的客車,再把那個老的搬運社招牌改成運輸社,區(qū)區(qū)兩個字一改,倒把一個傳統(tǒng)的行當變成了一個新興的小企業(yè)。只是原來的那些工人都是一些扛大包拉板車的碼頭人,講粗話吵架罵娘到是沒話說,可要是叫他們去學一些技術,比如駕駛,修理,那就是趕鴨子上架,這可難住了他們。于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到外面去招一些技術工人。也正是有了這樣一個機會,我才能夠沒費什么周折就來到了這個單位。

從燃料公司里回來,我在家里只呆了兩天,就來到運輸社上班了。這里是一排磚木結構的老房子,大概有十來間,有一半的房子是兩層樓,另外幾間是平房,車間就是在平房里,有一排木的柵欄門,而且還是可以推動的,這是為了方便車子進出。

星期一我來的時候,老李叔已經(jīng)在車間里等我了。車間里還有兩個姑娘,她們正在好奇地瞧著我。老李叔沒跟我說什么客套話,就把我叫到一個三輪卡旁邊說:“看來是不能讓你閑著了,你得馬上工作……這個車壞了,根本就跑不動,正好讓你來試試身手……怎么樣?發(fā)動機,底盤,都要徹底地弄一下……時間不要緊,不過,盡可能抓緊些?!彼栽S放低了聲音,好象不想讓別人聽到似地,接著說:“我知道這些老爺車很難弄,可總得把它們修好啊,要知道,我們這個運輸社就是靠這些個破玩意起家的?!阋眯囊稽c,下個星期還要開長途呢——不過這是我說說的,什么時候修好才算數(shù)。司機說開不出十公里就會拋錨的,我看也是,下一趟來回要一千多公里哩,總得要弄得仔細些才是?!?/p>

我也不相信象這種可憐的老爺車能開一千多公里?!椅乙矝]修過這種車型,因為在我們這一帶這種三輪卡大概剩下還不到五輛,這都是五十年代出產(chǎn)的老車,屬于淘汰車型。但盡管這樣,我還不是很擔心,想想應該是能對付得了。

我說沒問題——其實,這話我說得不是很有底氣?!铱梢择R上就開始,可誰來幫我呢,我總不可能一個人來做吧,這就輪到老李叔說沒問題了。他把兩個姑娘叫了過來——在我和老李叔說話時,我發(fā)現(xiàn)這兩個姑娘在瞅著我吃吃地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嗨,你們兩個姑娘,把工具箱打開,東西都準備好——還有,把山虎叫過來——他來了嗎?怎么沒看到他呢?”

她們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說:“他還沒來呢,你怎么能看到他?!?/p>

“還沒來,哦……”他沉吟著,然后又說:“等一會他要是來了,叫他這兩天就待在這里,幫他……他叫黃白,幫他干活,就這個事,知道跟他這樣說嗎?”

還是那個姑娘回答說:“知道了……不過,他要是不聽我們可沒辦法。你知道他這個人的。”

“他敢不聽!”老李叔說。“就說是我說的,黃白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你們也是這樣,別覺得人家年紀輕,就那個……他的技術好著呢,女孩子也得跟他多學著點嘛?!?/p>

聽老李叔這么抬舉我,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看見兩個姑娘也是有點不太相信的樣子,我有點擔心地望著她們,這時候她們已經(jīng)開開了一個工具箱。

老李叔對我說:“這里就交給你了,有些事你可以叫她們去做,——我在那邊樓上,有事就來找我?!彼吡藥撞?,又問我:“你那邊可以不去了,都處理好了是吧?”

“哦,是的。”我明白他指的“那邊”就是龍江的燃料公司。

“好,這樣好,就安心在這里,我想這個地方你慢慢會喜歡的?!彼吲d地走了。

經(jīng)過簡單的自我介紹,現(xiàn)在我認識了這兩個姑娘,而且我想到以后大概會跟她們在一起工作,因此就多看了她們一眼?!L得小巧玲瓏、面孔白皙的姑娘叫云娟,她的神情帶著一絲淡淡的憂郁,但眼神卻很溫柔,穿一件黑顏色的襯衫,頭發(fā)披到頸部,用一個發(fā)卡卡住。個子稍微高一點的叫夏萍,她的臉色略顯黑些,神色看上去很隨和,她穿的襯衫是綠顏色的,扣子一直扣到了領口。因為大家是初次見面,彼此都有點拘謹,但她們對我的態(tài)度卻出奇地好,這是我沒想到的。她們似乎是在等著我來安排該怎么開始工作。

我不好意思地對她們笑著:“……兩位,我們能不能現(xiàn)在就開始呢?……”

“好啊,聽你的。”夏萍說?!袄侠钍逭f過了嘛,你來分派,我們聽你的?!?/p>

她微笑著看著我,語氣也很溫和,于是我叫她們把工具拿出來。

我平生第一次要和這些年輕的姑娘在一起工作,這使我心里又緊張又興奮。剛剛從燃料公司那個枯燥乏味的場所到了這個被柵欄隔著的車間里,我還沒有緩過勁來。但我心里有了一些準備,再加上她們態(tài)度和藹、友好,我想我肯定能和她們相處得很好。

她們給我拿了很多工具出來,我不聲不響先自己動手干起來。但我又聽到兩個姑娘在吃吃地笑起來。

“喂,你們在笑什么?”我疑惑地看著她們問,覺得并沒什么值得她們這樣傻傻地笑我。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一個小組了,要大家一起干的嘛……”夏萍微笑著說。“可你好象忘了叫我們?!?/p>

我恍然大悟,急忙說:“哦,對不起,我還不太習慣叫女孩子做事呢……好吧,那我就不客氣了,麻煩你們先把那邊的一些小螺栓松開……對,就那些,當心不要碰到手。”

“你講話這么客氣,真叫人不好意思。”云娟細聲細氣地說,每當她說話時,臉上總是飛上一片淡淡的紅暈,盡管我還不好意思正眼看她們,可她們說話時的神情,我還是能感覺到一點。

“真的,你不用這么客氣,以后我們大家就在一起工作了,大家都會熟悉起來的嘛。”夏萍也接著說了一句。

“所以你就別把我們當外人看,應該隨便一些。”云娟又接著說了一句。

兩個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和我說著話,一邊開始拆卸一些零件。這時候聽到有人在大聲說話:“哎,是誰啊,話說的這么親熱?”

夏萍說:“你才來?老李叔叫你過來幫忙呢,”

“幫忙,幫誰的忙?我看還是來幫你的忙好了。”那個人嬉皮笑臉地沖著夏萍說。

“呸!”夏萍帶點輕蔑地沖他白了一眼。

我還記得剛剛老李叔說的這個三輪卡的司機叫山虎的,肯定就是他——一他的長相我實在是不敢恭維,尖嘴猴腮,講話的時候,露出了焦黃的牙齒。他一看到我,就好象是老相識一樣:“……哦,年輕人,我好象見過你的,不過,我一下子想不起來在那里見過你了……哦,沒關系,我會想起的……”他飛快地拿出香煙遞到我面前。“香煙不好,抽一支?”

“謝謝,我不會抽?!蔽艺f。

“抽一支玩玩嘛?!彼麍猿种鴦裎页橐恢?,又接著指指三輪卡,好象很頭疼的樣子皺起眉頭說:“這破三輪卡是我開的,——還是抽一支吧?”

“人家不會抽,你干嗎非要人家抽呢?!痹凭瓴遄煺f。

“好好好,還是不抽好……”他收回了香煙,但給自己點上了一支?!拔铱梢榈模瑳]香煙,我可干不動……”他在使勁地吸了幾口煙后,才突然想起似地說:“你原來是在龍江大修廠里待過,是不是???”

我說是的,就在那里學的技術。——“我說么,我就是見過你,你是跟你叔叔學的技術,我和你叔叔還是朋友呢,我這個車子你叔叔幫我修過,那時候你大概還是剛剛去當?shù)膶W徒,好幾年前的事了。……怎么會這么巧呢,這車看來就得你來修,我看得出——老李在哪里把你請來的?我早就說過了嘛,那幾個人技術不行,我是說,修我這個三輪卡不行,得找個懂技術的,要不,我這個車子是斷斷不能開了,誰有膽量誰去開。”

“你又在亂說了。”夏萍制止山虎再說下去。

我不想再跟他多說話,就顧自干起活來。他沒有走,繞著車子走了一圈,還踹了幾腳后輪胎,然后說:“我上午還有點事哩,下午我過來幫你們,我走了,你叫什么?……哦,黃白,名字真好聽……”

等他走出了門,云娟就跟夏萍說起他來:“這個人啊就是廢話多,說那么多干什么呢——你說是嗎?黃白師傅?”

“是啊。”我點了點頭。又接著說:“我先給你們提個小小的建議,請你們別叫我?guī)煾?,我不太喜歡這樣稱呼,哦……叫黃白,就這么叫我,好嗎?隨便一點?!?/p>

“可以這樣嗎?”

“當然可以,干嗎要叫得那么別扭?”

我想我謙恭的態(tài)度征服了她們的顧忌,她們同意了我的這個建議:“要是你不喜歡,那我們就叫你名字好了,其實這樣倒順口一些,要不然總覺得有點生分。”

“是啊,在這里我是最先認識你們的,還有就是那個……他還說認識我呢,可我想不起——他就是山虎嗎?”

“就是他嘛?!痹凭暾f。“他這個車子老是有毛病,幾乎每天都要修的,人家都煩死了……他還說這個不行,那個技術不好,真是的……我看他開車子也是不用腦子的,干嗎不說他自己瞎開車,還說人家技術什么的不好!”

“就是。——哎呀,這螺栓太緊了,我松不開?!苯伣佌谑箘诺匕庵馐郑贿叴鴼庖贿呎f。

“嗨——你把方向弄反了,那是緊?!蔽姨嵝呀伣?。

“哎,我老是這樣,弄不清松緊——我特別笨的。”她不好意思地沖我笑了笑,用力把一個螺栓松開來。

“不,這只是還不習慣,很快就不會的。”我說。

“我來了,嗨——有新伙伴了?”身后又響起一個聲音。

我直起腰來,看到一個胖胖的年輕人正站在我身后,他有點睡眼惺忪,在我轉身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張開嘴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并且還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音。

夏萍說:“班長來了——今天怎么會這么遲呢,”

“哎呀,昨天加夜班到了十二點多,他們跑到我家里叫我來……回家都一點多了?!?/p>

“惠菲也一起熬到半夜?”

“那還用說,大家都一樣嘛?!?/p>

“我還聽她說感冒了嗎?怎么吃得消!要是換了我可不行?!痹凭暾f。

“夠嗆,惠菲今天肯定不來了……”他大概想起應該要跟我打招呼了——“哦,你是新來的,我聽老李叔說過……是嗎?”

“是的,我來了還不到兩個鐘頭。”我說。

“哦,那我們來認識一下,你叫什么?”

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

“我叫大兵,”他笑著說?!按笮〉拇螅勘谋斶^兩年兵,可他們都叫我是老兵,我太胖了,也長得老相,咳,這就成了老兵了。……要是象你這個體形誰敢這么叫?你這長頭發(fā)真不錯——我還有個雅號叫班長呢,我可不在乎,叫我團長也行?!?/p>

他很幽默,說話也平易近人——他看起來比我大了幾歲。這當兒他又打了第二個哈欠,發(fā)出長長的“啊”聲,還張開兩臂使勁地伸懶腰,然后又說:“以后我們就在一起干了,看你這么斯文,卻要跟粗人在一起,還不一定習慣呢?!?/p>

“哦,這那里的話,”我說。“我剛來,還請你多多指教!班長同志!”

“別客氣,這有什么呢,大家互相學習嘛,別看這個單位小,可技術在這里頂用的,都是破老爺車,毛病不斷,象這個三輪卡,簡直都沒辦法修了——他們還叫你修這個?”

“是啊,老李叔是這么說的……”

“這個破車也該扔了,前兩天他們叫我做,我說我不行,你看看我的肚子,這么小的駕駛室,我能彎得下來嗎?”他用手叉著腰,很困難地轉著腰,露出了很痛苦的樣子?!安恍?,我的腰也不好……我根本就彎不下腰,叫誰也不想做,反正,想把它弄好也很難……當然也不一定,你就可以試試?!?/p>

我看他的樣子說的倒是真話,三輪卡的駕駛室實在是太小了。

“這兩天你就專門做這個好了,其它事有我在……這兩個姑娘也就交給你,她們這么漂亮,你不會覺得悶的……”

我又瞟了她們一眼,心里想班長說得沒錯。

夏萍戳了戳班長的肩膀:“看你還沒睡醒哩,人家是第一天來,可不能隨便說話,留個不好的印象?!?/p>

云娟倒是不計較,她只是笑了笑說:“別讓人家誤會??!”

“好好,我說得不對,姑娘們,”班長說著,一邊笑著沖我點了一下頭。“你瞧,她們有點兇,誰都不肯帶她們——你可得小心一點,別太讓著她們……我先出去吃早點去。”

兩個姑娘笑著,一起用力把他推了出去,就象是在驅逐一個上門乞討的叫花子:“還不去吃你的早點?!蔽乙詾樗麄兘酉聛頃o我一點顏色看——看她們和班長這么隨便,沒準兒也會先給我來個下馬威。我從來還沒跟姑娘們一起打情罵俏過,因此我就盡量裝出嚴肅的樣子保持沉默,這一招大概多少也起了一些作用,她們沒向我進攻。——事實上她們在面對我時顯得很矜持,一點也沒有輕佻的神情舉止,這使我覺得自己未免多心了。

我們整整干到了差不多十一點,這中間也沒有停過,三輪卡的發(fā)動機已經(jīng)被我們卸了下來。兩個姑娘累得氣喘吁吁,汗水順著臉頰直流,襯衫都貼到了身上,只不住地用手背揩著汗水。直到把發(fā)動機抬了出來,她們才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哎呀,吃力死了……看看我們干了多少事?。 ?/p>

我也是滿身大汗,襯衫也被汗水滲透了,但我還是很滿意,我本來就想要在上午把這個發(fā)動機拆好,下午再慢慢地研究一番。

“熱死了……真想不到,就我們這幾個人把這個發(fā)動機給拆下來?!痹凭甏鴼庹f,她一手叉腰,一手拿著一張硬紙板當扇子不停地扇著?!捌鹣任疫€擔心哩,要是沒人幫忙,我們怎么辦,看班長說是去吃早點,沒準又到哪里去閑聊了?!?/p>

“我們這一組的力量也強大了,”夏萍也顯得很高興。“要是這個車就我們幾個人在做,可學到技術了——你……黃白,可要多教一教我們?!?/p>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修這個車,”我說?!翱峙挛覀兇蠹叶家吀蛇厡W,當然這些原理我比你們要懂一點。”

她們開心地笑了起來,云娟點著頭說:“當然,要是我能說得出這些原理啊什么的,可不會再讓人說我笨了,也不會讓人看不起,你說呢,夏萍?!?/p>

“是有點那個……他們都不太愿意教我們呢,說我們學不會的——可沒人教我們,怎么學得會?想想真氣人……不象你,愿意教我們——話說過了可不能后悔的?!毕钠颊f。

“怎么會呢?!蔽矣悬c受寵若驚,心里卻很高興,覺得和她們又親近了許多——這可是我沒想到的。

老李叔走了過來,他一看到拆卸開了的發(fā)動機,就點著頭說:“哦,不錯,干活就得這樣,年輕人么……他們都沒來嗎?”當他知道就我和兩個姑娘把發(fā)動機給抬下來時,又說:“別急嘛,吃力的活你們別干,我這里有的是人,你只要說一聲就可以了?!?/p>

下午我來的時候,車間里已經(jīng)有了幾個人,兩個姑娘還有班長都來了。他們正在弄一個用馬達做的電風扇,那風扇葉子是用一片舊的汽車發(fā)動機葉子代替的。他們剛剛做好了電風扇,大家就坐在電風扇前面吹風。有一個我認識他,他叫趙東,原來他也是在龍江的大修廠里做過學徒的,我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遇到他。

“你好,趙東。”我先跟他打招呼說。

“哎……是你,黃白!”他顯得很驚訝?!八麄儎倓傇谡f的就是你了,早上來的?怎么我就不知道呢,老朋友?!?/p>

他熱情地走過來拉著我的手,也許是意想不到的緣故,他的臉紅紅的,這種親熱勁使我很感動——我看到兩個姑娘又在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聽說你在燃料公司里做得很好嘛,怎么會來到這個破地方——”趙東說,他的口氣好象是在為我惋惜?!澳遣皇菄鵂I單位嗎?我都羨慕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的話,若是說到燃料公司里的事,可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再說我也覺得沒必要和他說那么多。我叉開這個話題:“我們都有三年沒見面了,……去年我在龍江,他們還問我呢——炳剛,劉立宣,還有李正都問起你嘛,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在這里?!?/p>

“真的嗎?”他說?!拔叶疾缓靡馑几嬖V你我在這里……這算什么呢?!?/p>

趙東還是學徒時就目中無人,因為他進廠早,自以為資格比我們這些晚來的人要老,因此就喜歡動不動教訓我們這些小師弟,結果有一次惹惱了我,我們便比摔跤,我們找個空地連摔了幾跤,他都不是我的對手,從那以后,他對我就比較客氣。當然我知道那也只是表面的,因為事實上他對我根本上就是不服氣,現(xiàn)在看他的樣子,似乎比過去要好多了。

我問他在這里有多長時間,他說:“也差不多有兩年了,瞎混,沒什么希望的?!皇菦]辦法,可你干嗎要來呢?難道那里不好?梧桐樹不歇,卻飛到竹叢里做窩來!”他用一種世故的語調說,一邊還搖了搖頭。

“依我看,那個地方也不見得就是梧桐樹,我是只笨鳥,我不喜歡那個地方。”

他不住地搖著頭:“你說你自己是笨鳥,我看也差不多……這算什么呢?!?/p>

我不明白他怎么就在這么多人面前講這些話,我心里有點不喜歡,想想也應該開始干活了,示意云娟準備拿出工具。

“這個車你以前沒做過是嗎?”他顯得關心地問我。

“是的,你知道,這車很少見……我也是第一次動。”

“好吧,他們叫你做了,你就當心點……哦,有什么問題可以來問我。”他笑著大聲地說。然后又接著說了一句:“不過這個星期我做夜班,我現(xiàn)在來只是有點事,我要到五點以后才上班呢。——他們怎么沒把你排在我的一班?”

“……我不知道,”說心里話,其實我并不想和他在一個班組?!安贿^這也沒什么,有什么問題我們照樣可以通氣嘛。”

有一個錢塘江停在外面,駕駛員在叫著班長,于是班長拉了趙東一下,一起走了出去。

我開始把三輪卡的發(fā)動機拆卸開來,云娟和夏萍就幫我清洗零件。

“山虎沒來嗎?”一會兒班長又走過來問。

“沒看到,估計是不會來了,天這么熱,他還會來?”云娟說。

“夏萍過來幫我吧,那里汽缸床沖了,我需要幫手?!彼譀_著我說:“先借一個姑娘給我?!?/p>

“沒問題,還要我?guī)兔??”我問他?/p>

“算了……駕駛室里也夠熱的,人多更受不了?!?/p>

車間里就只有我和云娟兩個人,我沒有再和她多說話,只是仔細地清洗零件。我必須逐個檢查那些零件,然后決定應該怎樣修理,看來這沒人可以請教的,得由我自己來揣摩。

第二十九章

雖然我離開燃料公司也就是幾天的時間,可現(xiàn)在回頭看看,似乎那已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傆X得那是一段多么幽暗的經(jīng)歷,老錢的冷酷無情有如軟刀子,在撕割著我的自尊和對工作的熱情,李正和阿標對我那么好,卻也不得不調走,來了一個小丁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盡量地排擠我,恨不能早一點把我一腳踹出去。……但現(xiàn)在好了,我已經(jīng)擺脫了這糟糕的環(huán)境,我再也不用天天騎著自行車來回走個二十幾公里,再也不用為了消磨午后那幾個漫長的鐘頭而在不停地走路,盡管龍江的鄉(xiāng)郊安寧恬靜,但我又是懷著一份怎樣孤寂煩悶的心情來領略這一切??!

比起燃料公司,我在運輸社的第一感覺就是這里要自由得多,也輕松得多,盡管這里不是一個大單位,一切也顯得有點亂,可是我在這里就覺得自己是在干一份很體面的工作。

時間過得很快,頭一個星期似乎就是一轉眼的事,三輪卡我只用了五天時間就做好了。一切都很順利,當然這離不開兩個姑娘的配合,她們很容易理會我的意思,所以事情就變的有條不紊。山虎也常常來——不是天天來——他來的時候基本是動嘴不動手。他替我不停地指揮姑娘們干這干那,而且還要乘機跟她們開一些不太文雅的玩笑,有時候甚至還講一些淫穢的言語,結果弄得兩個姑娘紅顏變色,到最后總是被她們狠狠地奚落一頓才老實。但他對我卻是很友好,甚至有點討好的味道,我不明白自己那里來的這份榮幸,畢竟他是這里的老工人,而我算什么呢。

星期五下午我和山虎出去試了車,第二天他就拉了一車貨開長途。出車之前從車間前經(jīng)過,我有點擔心這車怎么能開得了這么遠的路,杭州來回就要一千多公里,因此心里也忐忑不安。山虎卻咧著嘴輕松地喊著:“開了十來年三輪卡,我可聽得出的!從來沒有這么好的聲音,排氣管看不到一絲煙霧,動力又好——大師傅就是出手不凡,出手不凡哪……我要給你帶點土特產(chǎn)來表示感謝。”

“你可要說到做到啊,”夏萍在旁邊聽到了,就不客氣地叮了他一句?!皠e到時候又說忘記了?!?/p>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說到做到嘍?!鄙交⑴闹馗f。

星期六下午下班我回到了家,看到胖叔在我家里,他正在和我爸爸說著什么,媽媽也在一邊坐著,看見我進了門,媽媽就對我說:“老錢找你叔叔去了……”

“找胖叔干什么?”我想,還有什么事跟我有關系呢,我都差不多不去想那邊的事了。

“他找你叔叔發(fā)牢騷呢?!边€是媽媽說話,她似乎有點擔心什么。“是說你不去了竟然也不跟他提早說一聲,就這么不辭而別,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原來是這樣,我想我已經(jīng)叫阿德師傅去跟他說的,莫非他沒去跟老錢說——“可阿德師傅怎么會沒有去跟他說呢?”

“阿德是去跟他說了,”胖叔說?!安贿^老錢不高興你就這么走,他認為這樣他是太沒面子了……其實他需要人,別看他對你冷冰冰的好象很不在乎你,這個人就這樣,虛張聲勢,只怕不這樣人家小看了他——現(xiàn)在好了,自己吃苦頭,一下子到那里找得到合適的修理工,他來向我要人呢?!闭f到最后,胖叔笑了起來。

我不明白胖叔為什么笑,要是胖叔就為這個事來到我們家,那事情肯定不太妙,他還要把我再叫過去?!蚁胛沂菦Q不會去的,哪怕胖叔答應了老錢要我再去,哪怕他和我爸爸媽媽都已經(jīng)商量好,我也不管,他們總不能用槍逼著我到龍江去吧。想到了這一點,我心里也坦然了許多。

“不過,你也不用緊張的,”胖叔安慰我說,其實我倒是不怎么緊張了,只是想起那邊的事,就覺得還是有點憤懣,老錢他還想要我怎么的?

胖叔接著說:“他的意思還是要你回去,他說會給你加一點工資——可一說到工資,連我都生氣起來,我罵了他一通:到現(xiàn)在才想到這個!……這老家伙拿我是沒辦法,到最后他自己也沒話說了……只說,以為你只是一個孩子嘛,時間還長著呢,沒想到你是這么看他的——他知道也太晚了?!?/p>

“他真不要臉,”我氣乎乎地說。“那個小丁他什么都不如我,可一來就比我拿的工資高,他們是在欺負我,就因為我年紀輕,也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哼!”

“說起來這老錢也實在是太過分了,”媽媽也有點氣忿忿地插嘴說?!包S白說他見面從來是沒名沒姓的,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到現(xiàn)在都不一定知道黃白叫什么呢!我的兒子就那么不起眼?”

在我還沒離開燃料公司的時候,媽媽是絕對不會在我面前說這些話的,而且我以為有些事媽媽還不一定知道,雖說有時候我也會在他們面前吐露一些在龍江的不快,媽媽好象也不太在意,但今天看媽媽這樣說,我才明白,媽媽其實都知道,只不過是放在心里罷了。

胖叔接著問我:“在這里你覺得怎么樣?”

“還可以”我說?!拔覄倓偺嫠麄兣昧艘粋€三輪卡,今天開長途去了……不過不知道路上會怎么樣,我還是第一次修這種車型?!蔽蚁肫鹕交⒛莻€高興樣子,就又補充了一句:“他們倒是對我很滿意?!?/p>

“如果你覺得這邊真的很好,那就好好干。”胖叔沉吟著說,“起先我對他講話還留有余地,不過我看現(xiàn)在可以不理睬他了——這是他自己沒做好,自作自受?!?/p>

“不會讓你為難罷?”爸爸問胖叔。

“這哪里的話,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樣。”胖叔現(xiàn)在的口氣可比剛才不一樣了,也許是知道了我的決定,他已經(jīng)完全站在了我的一邊。他用揶揄的口氣說:“他不會做人……所以會弄成這個樣子……”但胖叔說了這個話,就沒再說下去。

要是老錢倒了霉那才是我最最開心的事——車間完蛋了,他一準是氣急敗壞,沒有了我他才知道,小丁不可能獨當一面維持車間,因為他的技術平平,心胸狹窄,如果他再找一個技術好的修理工來,但有小丁這樣的人在,也是不能持久的。除非小丁滾蛋……當然這一切已經(jīng)跟我無關了,即使他再怎么樣,又能怎么樣呢……想起老錢再也不能趾高氣揚目中無人,而且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走了才弄得他這個下場,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餓了?!蔽覍ε质逭f。“我們得喝點酒?!?/p>

“是啊,我也想喝兩杯呢?!迸质逡埠苡信d致地說。

吃過晚飯,我又陪胖叔說了會兒話,他有事要出去。我也自到外面走了一圈,看看天空陰沉沉的,要下雨的樣子,就早點回了家,看到胖叔也回來了。我們又說了會兒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多鐘,才回房間休息。

早上起來,院子里積滿了雨水,因為昨天下半夜就開始下雨,還伴隨著電閃雷鳴,漸漸地雨越來越大,到后來暴雨夾著大風整整肆虐了幾個鐘頭。到了早上我起床時,天卻是放晴了。我看見祖母正拿了一把掃帚在吃力地掃著積水,一邊在嘮嘮叨叨地說她的房子昨天一夜在漏水,害得她一整夜都沒合眼。我知道祖母這樣是想說給胖叔聽的,因為胖叔在我們家,早上還沒去向祖母問一聲呢,因此祖母就在院子里大聲地說著話,意思是胖叔還怎么不過去呢。

我把祖母的掃帚拿了過來,很快就把積水掃干凈。有一盆茉莉花被風雨打倒了,我把花盤整理好,昨夜的雨把茉莉花的花瓣都打落了許多,但殘留的一些花仍然芳香四溢。院子里還有許多花,都是我爸爸種的。墻腳下的幾盆夏蘭也已經(jīng)吐蕊開放,散發(fā)出甜滋滋的濃郁的香韻,那些玫瑰含苞欲放,紅色的、紫色的、黃色的花蕾上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水珠,經(jīng)過一夜的風雨洗滌,玫瑰居然毫無影響,她仍然是那么高貴艷麗,還有爬是墻上的紫藤也更加郁郁蔥蔥,綠意逼人。

天空布滿乳白色的云朵,看上去是那么的濃厚,空氣中由于滿含水汽,給人感覺到特別的潤濕。慢慢地太陽的光輝穿透了云層,天空開朗了起來,起風了,我覺得心里特別的舒暢。

祖母有點生氣地問我:“你叔叔怎么到現(xiàn)在還沒起床,?。俊铱此蛞箿适呛榷嗔司??!?/p>

我安慰祖母說:“沒有喝多,昨天他睡的晚——不過,他已經(jīng)起來了——在洗臉呢?!?/p>

“沒喝多嗎?太陽都已經(jīng)老高了……你起床了,可當叔叔的……”祖母還是不停地嘮叨著。

我和祖母沒說幾句話,胖叔就出來了,他一邊做著擴胸一邊感嘆似地說:“多好的空氣啊——媽,你也起來了嗎?”

祖母說:“我早就起來了……人老了,哪睡得長啊,再說,昨夜的雨也下得我睡不著哩。到早上我還滿身痛哪,一下雨就這樣。”

“昨天雨是下得夠大的,風也大,你那房子沒漏水吧?”胖叔關心地問。

“哦……你不說我都忘了,屋里漏水哪……地板上有水,我用一個臉盆接的,可不止是一個地方漏,我還拿了幾個碗,那又能接多少點水呢,還有兩個地方。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你從來都沒看到我屋里漏水,沒下雨怎么看得著,不是嗎?這次就巧了,你來了,就下雨了?!?/p>

“好,我這就去看一看……要叫人來修一修嘛?!?/p>

“說過了哩,可還是沒來,你叫他一次他怎么會來呢,手藝人嘛……我看人家不一定都忘了……這些泥水匠記性可不怎么好的,得多叫幾次才會來。”

胖叔隨著祖母進她的房子去,我沒有進去,我知道是哪個地方漏雨,本來已經(jīng)說好要叫一個泥水匠過來把瓦翻一翻,但泥水匠最近大概是活兒忙,還沒有過來。

胖叔出來了,他一邊走一邊對祖母說著:“哦,我會去的,叫他馬上過來把瓦翻一翻,沒事的,只要翻一翻就不漏了……那個瓦匠我認識,我去再跟他說一說就好了,要是他再說沒空,我就去找別的人?!?/p>

媽媽在屋里喊我們進去吃面條,不過她又走出來問祖母:“媽,你也吃一點面吧。”

祖母說她已經(jīng)吃過了,早上她煮了一碗掛面吃了,“還是你上個星期給我的呢。”她對媽媽說。

祖母身體還硬朗,她一直來都是自己獨自過日子,她喜歡清凈,只有過年過節(jié)我們才把她請過來一起吃飯,但畢竟也快要八十了,我爸媽已經(jīng)在考慮是不是要給她叫個保姆來照顧她。昨天也把這個打算跟胖叔商量,胖叔也同意,只說這事讓他們做主。

在吃早點時,胖叔對爸爸商量說要去叫一個瓦匠來,反正他今天也沒什么事,就把老母親的屋頂修一修。爸爸說他今天在單位里值班,就叫我在家?guī)兔Α?/p>

胖叔吃過早點就出去了,我去把梯子搬出來靠在屋檐上。祖母看見我攀了上去,以為是大人們叫我去修,就喊了起來:“哎呀,這是誰說的啊,叫你爬到那么高,你還會做泥水哩……不行,那不是你做的事,瓦背還滑著呢……!”

“沒有啊,我只是看一看呢,祖母。”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常常用梯子爬到屋檐上掏小麻雀,總是惹得大人們責罵,而祖母是罵得最多的,她總是念叨著:“罪過,罪過……好好的,把那小鳥捉下來做什么,你都沒聽到鳥娘在叫了……要是把你給抱走了,你看你會怎么樣,你媽會不會心疼???……”當然她更擔心我們會摔下去,摔破了頭——“哎喲,你們這些淘氣鬼,不要小命了嗎……不行,我得要告訴你們爸媽的,問問他們還教不教你們這些壞蛋,要是摔了下來,我可是沒辦法哩……”

罵歸罵,我們基本上是我行我素,——掏到了小麻雀就把它們關到一個小鳥籠里,然后就躲在門后,看麻雀們在吱吱喳喳地圍著鳥籠飛上飛下,焦急萬分。有時候我們也會起惻隱之心,把小鳥再送回到他們屋檐下的窩里,但大部分時候是不肯這樣做的,因為實在是太喜歡這些粉嘟嘟的小玩意了,它們才不過是我們的大拇指一般大?!覀冋襾砀鞣N各樣東西來喂他們吃,反正是蟲啊,谷子啊,菜葉啊,掰開它們的還軟軟的喙子,把東西往里塞,這樣做的結果是它們都活不過兩天,于是我們也會傷心了一會兒,然后就在院子的泥地里挖了一個坑,把它們埋了。

現(xiàn)在我們這一帶幾乎看不到麻雀,原來屋檐下瓦縫里的麻雀窩也只留下一些干枯的草屑。但燕子窩還依然如故,一到春天,它們總是熱熱鬧鬧地回來,在屋檐下的窩里安心地生兒孵女,相親相愛?,F(xiàn)在燕子窩里也有幾只小燕子,可我不想打擾它們,它們可不比麻雀,是不能被沾上人氣的,否則會被它們的父母遺棄。

我正在梯子上東張西望,胖叔已經(jīng)帶了泥瓦匠來了。這個泥瓦匠也是我的鄰居,四十多歲的樣子,面孔很黑,胡子拉喳,戴著一頂舊草帽,衣服上沾滿了石灰漿的白點。他先到祖母房子里看了一圈,接著就爬上了梯子,飛快地欣開了一排瓦片,然后就站在了屋櫞上。

我仰著頭問他,我可以幫他做些什么。

“哦,你?”他笑著搖頭說?!澳氵€是玩去吧,這一點活還要人幫忙?算了,今天是星期天嘛,你休息去吧?!?/p>

“好啊,不過,有事你就叫我,我在屋里聽得到的?!蔽疫@樣關照了他一句,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看書。

郵遞員送來了一封信,我一看居然是李正的。這是他給我寫的第一封信,他離開燃料公司時我和他說過,以后大家要寫信聯(lián)系,我原來就沒指望他真的會給我寫信,想不到他居然還會給我寫信——象他這樣懶得動筆的人。

他在信里告訴我,現(xiàn)在他干得很好,還帶了兩個徒弟,車間也是由他負責,每個月的工資能拿九十幾塊,還不算加班費。……“你還守著那個該死的破地方干什么呢!”——他這樣寫道,還不知道我已經(jīng)離開了他所說的那個該死的破地方?!澳阋堑搅诉@個地方可有多好啊,我們就又可以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是多么悶啊,我不悶才怪呢,所以現(xiàn)在香煙也抽得多了,大概一天要一包!順便對你說一句,我和巧月已經(jīng)吹了,雖然我沒有正式通知她,但我這么久沒跟她聯(lián)系,想必她心里也是明白的,你不用替我難過,也不用安慰我——我還會再找女朋友的嘛。再說,我本來就是跟她玩玩的嘛。你跟你的女朋友怎么樣了,可惜我還沒見到你的女朋友呢,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到你那里,見見你的女朋友,你不會這么小氣不讓我見她吧……”云云。

李正的信勾起了我的心事,柳禾快要高考了,應該她也要回來,可現(xiàn)在我和她卻很少見面,……在龍江做的那個美妙的夢境還常常在我的頭腦里浮現(xiàn),每當我想起這一幕,就會激動不已,但這一段時間又漸漸地冷靜下來,因為我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變得輕松愉快,不象在燃料公司,因為孤寂憂悶,心里又充滿著無言的壓抑,所以就特別地想念她,以此來減輕心中的痛苦和憤懣。

李正真瀟灑,他談戀愛好象也是玩兒似地,茶一涼人就走,可不象我,居然如此地處在這樣一種百轉千回的境況里,欲罷不能……我還能指望怎么樣呢。可話說回來,柳禾怎能跟龍江的巧月比呢!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把信看完,接著怔怔地想起心事來。

祖母在院子里拖著聲音叫我:“黃白——黃白——”

我大聲地應著,急忙從樓上沖了下來:“有事嗎?祖母?!?/p>

“有點事叫你呢——”祖母一只手拿著蒲扇,放在頭頂遮擋著太陽光,一只手里捏著鈔票,放低聲音,“茶我泡好了,你再去對面幫我買一包香煙,什么香煙你看,是給老司的,”她指了指站在屋頂上的泥瓦匠。“人家辛苦著呢?!?/p>

“香煙我家里有,不用去買,我們還要給他工錢的,你就不用操心了?!蔽艺f。

“還有,”祖母還是低低地說。“要叫人家吃飯吧?”

“那看情況,”我也放低聲音說。“要是到了中午還做不好,就在我們家吃飯,我跟我媽先說一句?!?/p>

“噢,這樣就好哪……”祖母放心地點著頭,又想起手里還捏著鈔票?!澳隳萌ルS便買什么吃罷。”

“我不要,你自己放好,”我把鈔票迭起來,塞到祖母的手里。“還有事嗎?祖母?沒事就不要在外面曬太陽了?!?/p>

“還有……哦,沒有了,你忙去罷……天真熱呢!”

我進屋拿了一包爸爸抽的香煙扔到屋頂,泥瓦匠客氣地喊著不用不用,但還是放下了手里的活,抽起香煙來。

我對媽媽說,要是中午還干不完,我們要不要叫瓦匠吃飯。媽媽說可以,叫祖母也到我們這邊來吃飯,然后下午我們都要去幫祖母屋里打掃。我還說到工錢,要給他多少,媽媽想了想說,如果午飯前干好,就給他五塊工錢吧。我就自告奮勇地說,這工錢就讓我來付,我還是付得起的。

十點半還沒到,活就干好了。泥瓦匠吁了一口氣,從梯子上爬了下來,他渾身已被汗水濕透了,不住地用草帽扇著,把那杯茶一口喝了下去,打算就走。我掏出準備好了的五塊錢遞給他:“一點小意思?!?/p>

“啊,這是做什么呢?”泥瓦匠推開我的手說?!斑@一點點活,我怎么能拿你的錢,難道我們不是老鄰居嗎!我還叫你爸給我量過體溫什么呢……”

“這可不一樣啊,大熱的天,看你汗水噠噠滴的——這是應該的哪!”祖母在旁邊大聲地說著,一邊還拿蒲扇朝泥瓦匠的臉上扇了好幾下。

“是啊,我祖母說得對,你不要可不行啊,還耽誤你別的活呢?!?/p>

“這有什么……嗨,這么著,我就不客氣了,拿這包香煙……工錢我是斷斷不會收的,收了我就不是人了。老鄰居了嘛!”泥瓦匠說得很堅決。

“……哎,你怎么能這么說呢,”祖母無奈地說?!跋銦熕闶裁?,你得吃了飯走,我媳婦已經(jīng)準備你的飯了,先坐著喝喝茶,涼快涼快……真是多謝你了。”

可是泥瓦匠是說什么也不肯在我們家吃飯,不管我們怎樣挽留,他還是走了。

南方牛仔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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