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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謫落凡塵

第五十二章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二章

日子仍然是如此的平淡泛味,春去冬來,美好光陰,都在時間的軌跡上慢慢地流淌、逝去,而我似乎就是在這種平庸的歲月里成長、成熟。在我的記憶中好多事都淡忘了,但我還記得為什么又突然改變了自己的選擇。我在運輸社里工作了好幾年,在這幽暗的木柵欄的后面,我耗費了人生最美好的光陰——我用了耗費這個詞,也許是對自己太殘忍了點,但若真的說起來,也的確是如此。

我肯定不可能再有什么激情來對待現在的工作,但令我痛苦又無奈的是,我還得繼續干下去,盡管我已心生厭倦?!凭暧喕榱耍瑮钪獦湟惨巡∪敫嚯敛痪萌耸?,老李叔也快要退休,而我和羅經理以及馬遠趙建設的關系是越來越僵。現在他們那一班人還加上了一個采購員,真所謂是物以類聚,羅經理看來是偏愛使用此類人馬?!@一切都使我對這種環境漸生倦意。

我在這里還想順便提一下這個采購員,因為運輸社的后來結局也有他的功勞。他原來是個知青,在東北呆了好幾年,叫范思皮。他真的是一塊做采購員的料,能說會道,簡直象嘴上抹了油,因此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油嘴,同時也是一個好色之徒。沒事的時候,他也喜歡坐在阿添大叔的房間里,腋下很神氣地夾著一個包——這也是體現他是采購員的標志——鼓著大嗓門,開始唾沫橫飛地大吹其牛,而且他還很巧妙地在他的話里總是把有關女人啊性啊扯在一起,言辭卑俗不堪入耳。他身邊總是準備兩種香煙,一包好煙一包差的,用他自己的話說,好煙當然是招待級別高的人物用的,至于一般人,對不起,只能抽低檔次了,這還是他眼里有人家呢。奇怪的是,我也是他能夠請我抽好煙的檔次,但我不想領受他的這種待遇,總是婉拒他的美意。

按理說,油嘴——也就是范思皮,但既然大家都這么叫他作油嘴,我也沒必要恭稱他的大名——他的人品什么的跟我無關,逢到他在阿添大叔那里高談闊論時我自然就退避三舍,少跟他接觸。但問題是他在某一些方面刺激了我,這就使我無形中把他當成了我的敵人,我甚至拿他和趙建設馬遠相比,這樣一比,倒覺得趙建設和馬遠都算是好人了。

自從云娟訂婚之后,我便于她少于來往,我認為這是明知之舉,我不想給云娟有壓力,另外也不想授人以柄。反倒是和惠菲接觸得多了一些,在這一點上,我并不否認我具有見異思遷的天性,我把興趣轉到惠菲這邊來,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動機,我就是喜歡和她說說話,在這沉悶單調的木柵欄后面,現在除了惠菲,還有什么能叫我感到一絲快樂的感覺呢。

這一天我到倉庫里去,準備開一些需要購買的零配件,以前楊知樹也總是喜歡叫我來做這項工作,因為有好多規格他們總是弄不明白,常常會出差錯,但如果我來開購料單便能少一些差錯。我開好單子,就和惠菲聊了起來,——油嘴從外面鉆了進來。

“哎喲,就你們兩個,阿財呢?”油嘴笑嘻嘻地問,他那一雙小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惠菲,最后把眼睛停在惠菲身上。

“……他在樓下油庫里。”惠菲大概是想讓我來回答油嘴的問題,但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因此她只好回了一句。

油嘴坐了下來,他又看了我一眼,我看他的眼神似乎想讓我離開,還裝出一副有事的樣子,但我無動于衷,根本就沒想現在離開。

“沒事嗎?”他轉而用討好的口氣跟我打招呼。“我看門外還停著兩個車呢?!?/p>

“知道,都修好了。”我懶洋洋地回答著,還故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把身子軟軟地靠在椅背上。

“我剛剛從龍江回來,跑了一大圈,真是累死了……什么事都得找我?!彼麌@苦似地看著惠菲說,盡管惠菲低著頭在寫字,我知道她是故意這樣不想理睬這家伙的,但油嘴故意沖著她講話,想引起惠菲的注意。我發現他看惠菲的眼神有點異常,盡管我知道這個家伙很好色,但沒想到他居然敢用這種眼光看惠菲,心里不覺地惱怒起來。

“跟你說話吶……”他開始壓著嗓子說著,——這家伙還有這一套,居然能改變聲音,如同一只發情的斑鳩為了求愛便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有誘惑力,我琢磨著油嘴大概對這一手也很在行。他把包放在桌子上,又盯著惠菲笑著。

“諾,這是要進的材料,馬上就要用了?!被莘瓢盐覄倓倢懞玫倪M料單子遞給油嘴,她的表情始終是冰冷冷的,只要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會感覺到人家是多么討厭他了,可油嘴十足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家伙,他似乎毫不在乎惠菲的態度,他把單子拿過去,裝模作樣地看了一下。

“這不是你寫的字嘛……也不是阿財寫的。”他很得意地搖著那張紙,不著邊際地又開始胡吹起來?!拔铱吹贸?,這字寫得也不怎么樣——我能從一個人的字跡上判斷一個人呢。”

“那你說說看,”惠菲看了我一眼,笑著說?!翱纯磳戇@個字的人是個怎樣的人,——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呢,你是很有水平,我以為你只會采購什么的?!?/p>

“哦,你可不能看扁了我啊?!庇妥燔浘d綿地拖長著聲音說,那聲音聽起來令人有點惡心?!拔沂裁礇]見過呢,以前,我在北大荒那可真是的……”

“你先看看這字?!被莘拼驍嗨脑捳f,她對油嘴的什么北大荒毫無興趣。

“好吧,我就買弄買弄?!庇妥炷闷鹉菑埐牧蠁??!啊瓕懽值娜舜蟾艣]什么文化,哦,沒錯,有文化的人是不會寫成這樣的——當然這個單位本來也就沒幾個有文化的人嘛,這是明擺著的,不算我的推斷。——還有么,這個人的手指無力,因此寫的字很拖拉,就象三天沒吃飯似的,可偏又喜歡買弄,想把字寫得瀟灑,……干嗎把字寫得往左邊傾斜呢,一般人都是往右邊傾斜的,從這一點看來,沒準這個人也是個自大狂,我看得出……”

在油嘴信口雌黃胡說八道時,惠菲不住地朝我使著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一來是想作弄他一下,還有就是提醒我別因為他的一派胡言而發作。其實我也在肚里冷笑,象油嘴這類貨色我實在是不屑跟他計較——但有個前提是,他別想對惠菲有什么企圖,這狗娘養的!

“這準是車間里的哪一位修理工寫的。”油嘴下結論說。

“好,你看完了,這些東西都得馬上去采購來,倉庫里已經沒貨了?!被莘普f。

“喲,惠菲啊……你真是比領導還領導呢,就想讓我馬不停蹄地跑,干嗎呢,不讓我喘一口氣,我是采購,你是倉庫,咱們可是有聯系的嘛,你也得照顧照顧你老大哥……你說呢,黃白師傅?”

我正在默默地瞧著這個江湖騙子怎樣在惠菲面前表演,但他既然還沒忘了旁邊還有一個我在場,看來這戲也不會有什么進展了。我尋思該怎么樣把他這個邪惡的念頭打消,要不然這家伙會不時地來糾纏惠菲——一想到這里我就火冒三丈,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

我說:“要是那個被你稱為自大狂的家伙聽到你這么抬舉他,別提有多高興,畢竟自大還是有點能耐的人才會這樣?!?/p>

“我說的總是不會錯的,我跑過全國各地,什么樣的人沒見過?男人,女人……老的小的,有道是讀萬卷書,還不如行萬里路……若不是給羅經理捧場,我怎么會到這樣一個小單位里來呢——咳,沒辦法啊,為了朋友,我總是犧牲很多?!?!誰叫我是天生的這種人呢……”

油嘴一副江湖腔調地說著,又唉聲嘆氣起來,仿佛他在運輸社里已經受了很大的委屈,吃了很大的虧。——但據我了解,他最后是在鄉下的一個小工廠里當采購員,由于耍一些騙子的把戲,被工廠給開除了,他是托了馬遠才進到運輸社來的。我不想揭穿他的底細,也不想在這里和他過招,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讓他明白,別癡心妄想來糾纏惠菲。

我在一張材料單上寫了幾行字,然后把紙折了兩折,扔到他面前。

“看看我寫的字,”我皮笑肉不笑地沖著他說?!拔乙彩菦]什么文化的,不過你居然會這一手,那就請你給我看看,我的個性如何,請你不吝賜教——不過我聲明一下,我是隨便寫的幾個字。”

“沒問題?!庇妥旌俸傩χ?,他把紙團展開,我寫的幾行字是:

可笑——癩蛤蟆總是抱怨天鵝飛得太高!

可悲——飛鵝撲火自取滅亡!

愚蠢——你不知道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將到哪里去!

他一本正經地端詳著我的字來,起先還是得意洋洋,自以為是,但漸漸地笑容在他臉上凝結了,他疑惑地看了看我,我就裝出洗耳恭聽的樣子,等他賜教。但他的口氣明顯的沒有了剛剛的那種夸張:“……你的字寫得可以,比那個要好,有個性;——不過,你也有點那個……恕我直言,看你的字,顯得你是一個目中無人的脾性,容易得罪人;——恕我直言了,你很自信,甚至有點狂妄自大;——恕我直言,你不會見怪我這么說吧,你是一個很大膽的人,也很多情,哦,沒錯,在某些方面你和我有點象?!f不定我和你還能成為好朋友呢,你是不是同意我的說法,大師傅?”

“他說得頭頭是道,真不錯,”我對惠菲說?!昂喼毕笠粋€算命先生?!?/p>

“這是科學……”油嘴強調說?!拔医o不少人分析過,他們都認為我說得不錯,當然,也許你是例外,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嘛——哎,我也該走了,還有很多事呢?!?/p>

“把那張材料單帶走吧,急需要用的。”惠菲提醒他說。

油嘴賭氣似地拿起那張材料單,飛快地塞到包里,也沒跟我和惠菲打個招呼就揚長而去。

惠菲拿起那張紙,一邊說,“你寫的什么,他看了都不高興了……”

“我看他何止不高興,他心里是說不出什么滋味呢?!蔽业靡獾卣f。

“我不太明白……你是有所指嗎?”惠菲說。“為什么要想到寫這些……這看起來就是在嘲諷人,唉!”

“我說惠菲,這個人你得要當心點……我的意思是,這家伙不是個君子,而是個小人,我是旁觀者,我能感覺得到……因此,我警告他——也許是我多心了,可不管怎么樣,我不想他在你身邊糾纏,我討厭這家伙,就這么回事!”

事實上我是很想用輕松的口氣來提醒惠菲,但說著說著,就變得很嚴峻了起來。

“謝謝你……不過,我也很討厭這個人,跟你一樣?!?/p>

“如果他老是對你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雖然我不是,哦,我不是你的什么男朋友,但我還是想幫你,可以嗎?”

惠菲笑了起來,她象個很聽話的孩子似地點著頭說:“好啊,我有一個騎士來保護我,我可不用擔心了——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辦?!?/p>

很顯然,我為了惠菲又多樹了一個敵人,這人就是油嘴,這我能感覺得到。.——其實他本來就不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只要和馬遠趙建設攪在一起的人怎么會是我的同盟呢。但是我付出也有回報,從那天開始,惠菲好象對我親近了許多,她不再常常挖苦我,說我有女朋友之類的話來刺激我,她本來就俏皮,說話喜歡揪人小辮子。她的笑聲清脆悅耳,那雙眼睛在她高興時特別的迷人,而且有時候她還會和我對視幾秒鐘,這已經使我心滿意足了。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我一直來也是喜歡她的,我也敢肯定她對我很有好感,只是現在和她又更進了一步,我為什么不能喜歡她,愛上她呢,并沒有什么妨礙我們之間談戀愛啊。

轉眼又到了冬天,這個冬天的氣候顯得有點異常,開始很暖和,全沒有冬天的那種凜冽寒冷的樣子。但當一股北方的冷空氣南下時,在兩天之內,氣溫就驟然下降,伴隨著冷空氣的是溯風冷雨。在這種天氣里,躺在車底下特別的難受,本來車間里面只能停兩個車,而偏偏象這種天氣,車的毛病也特別的多。又是到了年關將近的時候,正是客運最繁忙的季節,每天都有好幾個車子需要維修保養,因此大部分需要維修的車子都停在路邊。

到處的雨水,泥濘,還有刺骨的寒風,這工作環境如此艱苦,實在也沒什么意思,我常常會這樣想。——幸好我的幾個徒弟技術學得很用心,他們已經能應付一些常見的小故障,特別是阿度,他現在是又勤快又聽話,雖然眼睛不好,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比起他的兩個師兄來,卻比他們進步的要快。我也不再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干了,特別是那些又臟又累的活,我都盡量叫他們去做,我總得有個師傅的派頭啊。

沒事的時候,我便會到倉庫里去,找惠菲聊天。我對惠菲的言行舉措自認為很得體,不會讓旁人看出,但偏偏我的徒弟們就看出來,他們一致鼓勵我去追求惠菲,并且說,這一次就來真的,早一點給他們找個師母來。我被他們說得有點惱羞成怒,他們這樣說分明也是影射我曾經和云娟那么好,就是鬧著玩的,似乎我成了一個很輕浮的人?!疫@樣想也是心虛,因為還是天天看著云娟,總覺得心里很別扭,雖然還裝出很輕松的樣子,可卻也注意她身體的變化。有時候還會可笑地想象著,沒準她昨天就是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過夜了,看她那個沒精神的樣子,還不是那樣。……我有這個想法,心里當然就不痛快,最好的辦法就是有誰來代替云娟,使我感到心理平衡一些,而惠菲正是使我擺脫這種不平衡的最佳的人選。

油嘴仍然會常常在倉庫里和我遇見,這主要是我這一段時間在倉庫里的時候多,總會在那里磨蹭著和惠菲聊一會才走,但如果看到油嘴到來,我也不管阿財在不在,我便故意多呆一會,盡量讓他先走。有時候惠菲對我的這種行為也會忍不住取笑我,認為我是太多心了,太鉆牛角尖了,她還不至于到了處處需要我為她站崗放哨的境地。——但我卻不這么認為,我很固執地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對油嘴這種人我不能掉以輕心……誰都知道油嘴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家伙。

“可你,過去好象并沒把我看得這么重要啊,”惠菲說。“也不見得有人來欺負我?!?/p>

“那是因為過去并沒這么復雜,”我振振有詞?!艾F在環境變了,亂七八糟的人多了,楊知樹又不在,……而我答應過要保護你,總得更要當心一些才是?!?/p>

“人家還以為我真的是你的女朋友吶。”惠菲在說這個話時,顯得很自然,她的話和這種態度令我有點氣餒,但我又不相信這是她的心里話。

“難道你就這么跟我說話嗎?惠菲!”

“你要我怎么說呢?……”惠菲總是嫣然一笑地反問我說。

我已經想好了,一定要很快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和惠菲談談,我要和她確定這種關系,說起來我也不小了,而且惠菲也是,要是我再不抓緊,恐怕我又會失去她,時間不等人啊。媽媽有時候也問起我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可我總是說沒有,但如果能把惠菲帶回家,大概媽媽也會喜歡她的,我應該要認認真真地談個女朋友了,我怎么沒早注意到惠菲呢,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第五十三章

隨著東北風不停地吹,終于飄飄揚揚地下起雪來,難得有這樣的大雪。上一次下這么大的雪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龍江的燃料公司里干臨時工,被凍得感冒了,也是在那一次,我和柳禾手牽著手,在雪夜里漫步?!m然我和柳禾出去的那個夜晚雪已經停了,但積雪卻一點也沒化,地上還結著冰,踏上去會發出啪啪的聲音,這就更顯得寂寥,驚悚,現在想起來特別有意思?!欠N夢幻般的感覺我至今依然無法忘懷,盡管我和柳禾已有好幾年沒見面,可逢到這樣的下雪天,總不由地想起過去的一切,想起柳禾……在我們南方,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又有幾次能遇到這樣大雪紛飛的時候呢,而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又有幾次會體驗到我和柳禾那樣短暫又令人難忘的愛情呢。

這一次的雪下得比那一次還要大,雪是從下午開始下的,我們一幫人只好躲在車廂里御寒——車間里實在是太冷了,凜冽的寒風總是無情地穿過木柵欄在車間里肆虐,只有車廂里還稍微好一點。

北風卷著雪花飛舞著,很快就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路上的行人被凍得縮著脖子,戰兢兢地快步走著,不時地有人在大喊了一聲:“嗨,這天真冷?。∠卵┠亍?/p>

阿度他們幾個人在閑聊著,一邊還抽著香煙?!覜]有參加到他們的談話中去,只是獨自坐在駕駛員的座位上,抽著香煙,一邊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事實上此時此刻我倒并不是真的在想什么,而只是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況中,對眼前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我的感覺卻已是置身在白雪皚皚的天地里,仿佛在這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我想尋找什么?!也恢肋@是一種怎樣的心理狀況,有一絲憂傷,又有渴望著想要什么,我甚至覺得有點煩躁,一切都似乎令我難以平靜。

總有一絲絲風不知從那里鉆進來,腳開始有點麻木,現在外面的氣溫大約在零度左右,到了晚上還要下降,我很慶幸今天一天沒什么事,這個天氣又有誰想干活呢。

我坐了一會,就下了車,慢騰騰地走到樓上去,倉庫里有好幾個人在,于是我就踅到云娟的辦公室里去,看到她正捂著一個熱水袋在看一本雜志,會計不在。

“哦,云娟。”我說。

“哎,是你……”云娟抬起眼睛,沖我微笑著,示意我坐下來。她把熱水袋遞給我?!罢胬?,來,給你來捂,剛剛灌了熱水?!?/p>

我接過熱水袋在手里轉著,熱水袋很燙,在這個天氣里捂在手上也真的很舒服,我還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香氣,似乎是從熱水袋里散發出來的。

“你看的是什么雜志,這么有味道?”我問。

“是讀者文摘,你說過,這雜志挺不錯的,你忘了?”云娟輕輕地搓著手,大概她有點冷了,我要把熱水袋給她,可她搖搖頭,又接著說:“我剛剛看一個故事,很感動人,你想看嗎?這還是一件真人真事呢,我看了都差不多流眼淚了,咳,真是的……”

“我現在不想看,等我想看時我再來拿?!蔽艺f,云娟看了想掉眼淚的未必我也喜歡,而且我記得我對她說這本雜志不錯也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我對閱讀的興趣也發生了改變,“——你這熱水袋上有一股香氣,真好聞?!?/p>

“好聞嗎?”云娟顯得很高興,但她還是用提醒的語氣反問我?!半y道你忘了……這個香水的味道?”

“哦,是那個香水。”我想起我曾經送給云娟一瓶香水,如果她不說,我一下子也沒想到?!斑@個天氣干嗎用香水?”在我看來,香水一般來是在夏天用的,在冰天雪地的季節用香水好象不是很適宜。

“我只是想拿出來玩玩,結果就灑了一些在手上。”云娟說著,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用呢?!?/p>

看云娟的心情很好,她的神態也嫻靜滿足,也看不出她原來的那種淡淡的憂郁了,我想她真的也改變了許多。再過半個月,她就要結婚了。

“你都不想來看我,是不是?”她突然這樣問我。

“不是不想來,而是不太好,……你都快要結婚了,我干嗎來呢,再說,你這辦公室里還有會計在,我們又能說什么。”

“不過我看你倉庫里倒是常常去的,”她話里有話?!皞}庫除了她還有阿財呢,你不是跟她很有話說?!?/p>

我臉上有點發燒,一時也不知該怎樣回答,沒想到她都要嫁人了,說話反而象個小姑娘起來,但我看她是故意裝出妒忌的樣子。

“我這不是妒忌啊,”云娟又笑著解釋道。“可你不能一下子就不理我了,干嗎要避著我呢,要是老這樣不理我,好象我們之間吵了架成了仇家似的,怎么能這樣呢?!?/p>

“是你多心了,云娟!”看她這樣子,我覺得心就發軟,我好言安慰她?!啊氵€擔心什么呢,我以后常常到你這里來串門,只要你不煩我就是?!?/p>

“我是看你多心了。”云娟狡黠地望著我,好象發現了我的什么秘密,停了幾秒鐘,又轉了個話題問我:“她怎么樣,你們很談得來,是不是?”

“……也沒什么,就喜歡和她說話,就象跟你一樣。”我故作鎮靜說。

“你別不承認了,我看得出,你喜歡她,……其實……當然她真的很好,年齡也相配,我看她也喜歡你吶。”

“……你怎么知道?難道她跟你說過?”我故意漫不經心地表示不太相信。

“她沒有……”云娟搖搖頭,遲疑了一下,又接著說:“不過我看得出,要不要我替你去問問她,她也許會對我說呢?!?/p>

我朝她笑著搖搖頭。

如同在惠菲面前我不想談論云娟,我在云娟面前也不想多談論我和惠菲的事,這種談話令我很尷尬,甚至難以忍受——因為這種談論總顯得很別扭,沒有真心實意。我把熱水袋遞給云娟,但并沒有馬上就走,還想靜靜地坐一會。我雙手抱著后腦勺,靠在椅背上,我這個姿勢就是不想說話的意思,云娟也知道。我就這樣子坐了有十多分鐘,才走出云娟的辦公室,只覺得興致索然。

雪越下越大,風也越刮越猛,已經到了下班的時候。車間里人們都走了,柵欄門也已經關上,我走到大門那邊,看到阿添大叔正望著漫天的雪花在贊嘆著,我聽到今天他已經不止一次在發出感嘆——“嗨!下大雪了!嗨!可不是,……這么大的雪!”下午剛上班時我還看見他和阿度在爭論,兩個人在打賭下午會不會下大雪,阿度說這天好象越來越亮,不可能會下雪,阿添大叔卻斷言,這天氣就是下大雪的征兆,要不相信就賭一包香煙,當然阿添大叔說對了,只是他能不能從阿度那里拿回他贏的賭注這就難說了。

大部分車子都還沒開回來,我對阿添大叔說,如果那些駕駛員回來,要提醒他們把發動機水箱里的水放掉,以防水箱被凍裂。本來這些事也用不著我來提醒,但在我們南方,這么冷的天氣是不多見的,駕駛員沒有這個習慣,很可能會疏忽大意而導致水箱被凍裂。

“我知道了……我跟他們說的。”阿添大叔說?!按蠹叶枷掳嗔?,你也該走了,嗨……這個天氣啊,啥地方都不要去,就坐在家里,熱一壺黃酒吃吃,可真是好!多久沒這個天氣了,不是嗎?你記得是哪一年下過這么大的雪?”

“記得,有好幾年了……”我怎么會不記得呢。

“是有好幾年了,嗨!……”阿添大叔嘆了一口氣說。

身后傳來惠菲的聲音:“咦,你怎么還沒下班?”

我轉頭看到惠菲笑吟吟地站在我身旁,她手里還拿著一把傘。“我沒有傘——我還關照阿添大叔幾句話?!蔽艺f。

“哦,我已經知道了,叫他們把水都放掉就是,——你也下班吧……我這兒有一把傘,你拿去吧,多冷的天??!”阿添大叔要去拿傘給我。

“不用,我只是說說的,雪花打不濕?!蔽抑腊⑻泶笫迥前褌?,又舊又難看,我可不要用那樣的傘來遮風擋雪。

“我們一起走吧,”惠菲說?!跋鹊轿壹?,然后我的傘給你,怎么樣?”

“說得好,這么大的雪,有傘也會好點……走吧,你們兩個,……我也要關大門了?!?/p>

正是下班的時間,街上有很多行人,也有沒打傘的人,這些人總是貼著那些屋檐下行走,不時地和別的同樣也貼著屋檐行走的人相碰頭,當然大家都很敏捷地避開對方,脾氣好的還會沖對方笑一笑。

我倒是很從容地走著,一邊走一邊和惠菲說著話。我是第一次和惠菲靠的這么近走路,而且有正當理由不用顧忌什么;即使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我還能和她談笑風生,不時地說幾句玩笑話,只是此刻心里巴不得到她家的路延長幾公里,讓我有時間和勇氣向她提出我的邀請,邀請她晚上和我一起出去賞雪,享受一下這浪漫的風雪之夜。

這個念頭在下午到現在一直來就縈繞在我心里?!墒?,多年以后我還是覺得那么的遺憾?!驮谶@么一刻,我向來的瀟灑和自信居然沒辦法在這么短短的時間里經受住考驗,我沒能向惠菲提出這一美好的邀請,而當時我分明也能察覺到惠菲似乎也在等我向她提點什么,我要是在路上沒說那么多廢話,而就立即向她提這件事,我的命運恐怕都會兩樣?!钡降搅怂业拈T口,我才發現,我和她得分手了,我們什么也沒說,只是彼此笑了一笑,然后她說:“這傘給你。”

“哦,不用,我很快就到家了……”還有什么比我更愚蠢地這樣回答。

“那就再見了?!被莘普f,她也居然沒堅持要我拿傘。

“……再見!惠菲?!?/p>

“再見……”

我若有所失,看著惠菲輕盈地走進了她自己的家,居然也沒回頭看我一眼,我覺得心里很不好受,可是話也說出了,也不好再問她拿傘,只好頂著風雪回家。

院子里的一株茶花樹枝已經被積雪壓得彎了下來,爸爸正在小心翼翼拿幾根小棍子想把那些不堪重負的枝杈撐牢,把雪弄下來。這株茶花已經種了好多年,有兩米多高,開花的時候,滿樹雪白,現在已經結了很多的花蕾。祖母正拿著一個銅火籠,站在屋檐下,和爸爸說著什么。

“祖母,你不冷嗎?風也很大哩?!蔽艺f。

“哎,真冷哪……我都在哆嗦呢?!弊婺刚娴脑诙哙拢f話也斷斷續續的?!叭死狭耍偸桥吕?,……還好,有這個火籠,是你媽給我燒了些炭呢,熱乎乎的……”

“晚上你還要多蓋被子,祖母??刹荒軆鲋?/p>

“我知道了呢……再說,還有電熱毯,凍不著我的。”

那株梅花也將要開放,枝杈上落滿了雪花,就仿佛人們向來賦予它所具有的的品格,梅花總是傲霜斗雪,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它的枝頭上已經掛滿了很多的小花蕾,并且還散發出一絲淡淡的清香,雖然看上去顯得孤傲、落寞,但自有一種蒼涼的美。我幫爸爸一起把茶花樹弄好,媽媽已經在叫我們吃飯了。

“哦,好了!……這樣再大的雪也壓不斷了。”爸爸說。

“外公不是送了黃酒嗎?”我對媽媽說?!拔蚁牒纫稽c,我在單位里就聽到有人提起了……這個天氣喝一點熱紅酒也真不錯,你說呢,爸?”

“是啊,你外公今年做的酒特別好,可我們才喝了一次?!卑职值男那楹芎?,話也說得爽朗,這多少感染了我,使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我和爸爸都先吃了一碗飯,酒也熱好了,媽媽把酒端過來給我們倒上,她自己也倒了一些。

我們邊喝邊聊,只是我還是有點發悶,不想多說話,又不想掃他們兩個人的興,就強打起精神敷衍著說了幾句。媽媽又問我是不是很累,我說沒什么,只是有一點點疲憊,其實我今天也沒干什么。

一種內心的疲憊,是由諸多因素引起的……是因為覺得生活沒有歡愉,工作沒有前途,內心沒有激情引起的困擾,也許還有其他的什么。在我這個年齡,要想的,要做的,真是太多了,可問題是,這一切都難以變成現實。我這樣邊喝酒邊在浮想聯翩,突然又想起了那幾句詩:

你已長大,離開父母的羽翼,從天堂墜入凡塵;

你將用你的青春,換來一切煩惱和痛苦;

在凡塵中掙扎,這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義……

吃過晚飯,我回到自己樓上的房間,沒有馬上開燈,房間里很冷,但比平時要亮得多。我從窗口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世界,那些屋頂上已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只有那些傍晚燒過的煙囪上的積雪已經融化,露出了黑乎乎的煙囪頂部。這樣的景致,很象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看上去是那么的純潔,寂靜,美麗異常。我靜靜地佇立在窗玻璃后面,站了大概有十幾分鐘,才打開臺燈,燈光似乎給冰冷的房間里帶來了一些暖意,但是那個溫度計上顯示房間里的溫度卻只有攝氏五度。

我想給自己找件暖和的外衣,我的小衣柜里還掛著幾年前媽媽給我買的皮甲克,看上去還是好的,但我已經不能穿了。我現在的體魄比幾年前要魁梧得多,皮甲克太小,可我還是舍不得扔掉,就這樣一直來掛在衣柜里。我拿出那件灰色的風衣,這件風衣是小慧買給我的,她說她二哥怎么能沒有一件象樣的風衣呢,穿起來多帥啊。小慧現在掙工資了,因此她會常常給我買一些東西,衣服啊,襪子啊還有一些小玩意什么的,倒是我卻總不知道該怎樣來打扮自己,雖然我現在掙的錢也夠自己花的。

“要是你有了女朋友,我就不給你買這些東西了。”她常常這么說,也從來不提起柳禾,我覺得她是故意不在我面前提起,以免我會不自在。下個星期她又會回家來了,沒準又會給我帶一些好玩意來。

“可我什么時候才會有一個真正的女朋友呢?什么時候才會有真正屬于我的一個姑娘呢?……”我在心里自問著。

“下這么大的雪你還要出去?”媽媽問我。

“是啊,”我已經穿好了風衣,手里還拿著跟風衣配套的一頂帽子,這樣我就不用帶傘?!拔乙鋈プ咦?,這么好的風雪之夜不出去體驗一下也太可惜了?!?/p>

“路很滑的,”媽媽說?!澳阋斝狞c,不要在河邊走,這個天氣……在家里總比到外面要舒服嘛,我看你真有點犯傻了。”

“這很正常——看慣了清風明月,也得去欣賞欣賞冰天雪地,這種天氣我們南方可是難得一遇的……我也真想出去走走呢?!卑职终驹诖皯艉竺嬗^望著雪景,一邊興致勃勃地接著我的話說。

“那我們一起出去走吧,”我對爸爸說?!拔覀兂鋈マD一圈?!?/p>

“別叫你爸爸出去,要走就你自己走吧,”媽媽還沒等爸爸開口,就制止道?!澳阋采俎D一會,兒子!這個天氣還有幾個人會象你這樣在外面逛蕩的……記住啊,早點回來!”

“看來,我只有在院子里欣賞這良辰美景了……”爸爸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真遺憾,老爸!……幾年才一遇呢!”我說。

當我走出門口時,我還在躊躇,該往哪個方向走?!苍S我應該主動去找惠菲,我可以直接到她家里去……然后把她約出來,但她會同意我的邀請嗎?……這一點我就是吃不準,惠菲的心思我還是摸不透,也正是這一點,我在她面前總是顯得沒有自信,生怕因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招來人家的笑話。

我這樣猶豫不決,先朝鎮上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可是沒走多遠,就轉了回來,我又打消了去找惠菲的念頭,改往西邊走去。此時此刻,大地白茫茫一片,沒有幾個行人,我可以自由選擇,什么地方都顯得靜謐,安詳。我為什么不讓自己獨自度過這一個童話般美好的夜晚呢,有時候,享受孤獨也別有一番滋味。

這一條路就是通向水閘的那條路,這一帶沒有人家,只有廣闊的田野,路上的積雪隱隱約約有些腳印,但也是很模糊了,看來也只是傍晚才有人走過這條路。腳踏在厚厚的積雪上,很松軟,給我一種軟綿綿的感覺,在夏天的時候,如果踏在路邊那些草皮上,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一冷一熱的不同。

我剛剛在走過柳禾的家門前時,她院子的大門是關上的,因此我看不到她家里有沒有燈光。每一次走過她家的門口,總不免想起柳禾,我聽說她快要結婚了,至于跟誰結婚,還有她自己的情況,我就知之甚少。其實我是故意不想知道她的事,我認為少知道一些她的事會使我好受點,因為我還無法完全忘掉她,——我怎么能忘掉她呢。

那個蠣灰窯居然還挺立在路邊,仍然是那幾張破油毛氈蓋在竹架子上,似乎在風雪中搖搖欲墜。我突然覺得很好笑,那一天夜里我在這破地方躲避暴雨也是情急之中,但若不是有了這么一個地方給我遮風擋雨,那一天夜里真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狼狽呢,至今想起來還心有余悸。幾年過去了,現在看著這用幾根竹竿支撐的棚子,銀裝素裹,雖然已顯得不堪重壓,卻依然靜靜地佇立在原野上。

我繼續往前走,很快就走到水閘旁邊,水在流動,發出輕輕的聲響。那個水車只剩下了一具木架,斜立在橋邊,那些水斗都不見了,看來農民們已經完全不需要它,而用抽水泵來給農田灌溉。雪花飄在河面上,悄無聲息地消失無蹤,不遠處的村莊里還看得到燈光,但沒有一絲聲響,就連一聲狗吠都聽不到。

我點了一支香煙抽了起來,我看著嘴里噴出的煙霧特別的濃厚,天太冷了,手被凍得又麻又疼,耳朵也差不多沒有了感覺。有時候還會有雪花鉆進我的衣領,冰得我不由地戰栗起來,但我還不想回頭,就這樣站在水車邊抽完了一支煙?!疫@樣默默佇立在雪地里,幸好沒有其他人看到,要不然準會被人當成一個神經病——其實,若真的說起來,我此時的心理狀態也真的是不太正常,這是我見景生情,就不由地傷感,對自己說,我這樣就是在舉行一個儀式,來憑吊上一次那場美麗的雪,還有我將逝去的青春和那些美好的回憶!

我抽了好幾支香煙,煙霧熏得我的眼睛很難受,盡管臉被凍得沒多少知覺,可我還是能感覺到眼里流了淚,這也許是煙刺激的,也許是我真的想了太多的緣故,我拭去了眼淚。心里想,過了今天,我要戒煙了,再也沒什么事會叫我煩惱,我的精神和我的思想會達到一個新的境界,再不能用香煙來給自己排解憂煩,只有失敗者才會這樣,我真的是長大成人了!

也許是一個鐘頭,也許是兩個鐘頭,我才慢慢地往回走。我凍得渾身發抖,雙腿麻木。走到蠣灰窯時,看到那個竹棚子已經倒塌,想必是積雪太厚,——它終于偃旗息鼓壽終正寢,靜靜地匍匐在地上。

我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我站在自己房間的窗玻璃后面,望著窗外的夜色,雪還在飄揚著,整個大地明亮、純凈,我的心也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寧靜。

南方牛仔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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