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里安靜的讓人心里發慌，我就納悶，怎么他們今天只接待易航一個病人么？我們走的小心翼翼，就像穿行在異度空間一樣，我這樣想著，瞬間感覺身邊的氣氛詭異起來。

413病房的門虛掩著，隱約看見屋里一張空著的四角凳，張巖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易航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面無表情。我們推門進去時碎碎的腳步聲，也沒能讓他有任何反應。

一群人默默地自動圍著他的床站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做什么。

我看著他憔悴的樣子，像個靈魂出竅的木偶娃娃，突然特別心酸。

“易航，易航。”我小聲地喊他。

他還是沒有反應，仿佛已經睡著了，可眼睛，明明睜的老大。

蚊子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袖，比著手勢用嘴型對我說：“他不會，那啥？”

哪啥呀，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華年拍了拍他放在被子外面的右手：“哎，哎，兄弟，還能行么？”仿佛來一句這樣平常的話，易航就會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把下巴一揚說‘怎么不行’似的。

但那也只是仿佛。

舒宜大約是為了緩和氣氛，輕笑著沒心沒肺地來了一句：“他不會傻了吧？”

“別瞎說。”施迪難得語氣嚴肅地對她講話。

若是放在別的場合，舒宜必定不會就此罷休，然而此時，她也只是嘟著嘴唇皺著眉頭在施迪身上輕輕錘了一下，最終還是沉默了。

小蠻說：“要不我們出去打個電話給張巖吧。”

“對對，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蚊子馬上點頭表示贊同。

我無聲地嘆了口氣，跟在他們后面出了病房，順手把門帶上了。

“那不是張巖么？”走在前頭的舒宜突然說。

我抬頭一看，果然張巖正懷抱著一個藥袋子一邊接聽電話一邊跑過來，看到我們，揚了揚下巴。

“嗯，好，我知道了，馬上過去，嗯，就這樣，辛苦了，再見。”

我們都異常殷切地望著他。

張巖收了電話，視線匆匆在我們身上一掃：“都來了。”然后把手上的藥袋子遞給蚊子，蚊子趕緊接了。

“剛才的電話……”我隱隱感覺他剛才應該是和警局的人在通話，正準備問，他忽然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然后招著手把我們帶到走廊的盡頭，才壓低聲音說：“好像找到王茜的尸體了……”

“啊！”一陣低低的驚呼。

雖然這個結果是大家都預料到的，可此時聽張巖一說，我仍然忍不住心底一顫，眼眶不由自主地就紅了，鼻子麻酥酥的，特別難受。蚊子扯著我袖子的手也在發抖，我抬眼看了看對面的舒宜、小蠻，還有那幾個男生，面色鐵青的，都好不到哪里去。

“警局讓親友過去鑒定一下”，張巖吞了口唾沫接著說，然后看著我和蚊子：“你們兩個膽子比較小，和易航也熟一些，就留在醫院照顧他吧，其他人都跟我回學校。”

剩下我們兩個推門進去的時候，易航好像有預感似的，竟然主動問：“怎么樣？”

蚊子忍不住抽泣起來，我顫抖著聲音說：“找到了。”

他卻沒再問什么，慢慢閉上眼睛，淚水悄無聲息地順著眼角流出來，漂亮的臉龐上依舊面無表情，可我卻聽到了他心底什么東西破碎的聲音。我走過去，一根一根掰開他死死抓著床單的手指，然后緊緊握住。

我知道，有些人，有些感情，有些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他們是在南教學樓下面的泥湖里找到王茜的尸體的。

那是一個學生們從來不去的地方，因為教學樓已經廢棄很久了，而且下面還有一個死水湖。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讓罪犯有機可趁。

冰雪消融后，警犬找到了那里。根據法醫鑒定，王茜是被先奸后殺的，死狀極慘。她媽媽看了女兒的遺體，當場暈死過去。

因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除了她的父母，我們都沒能看到她最后一面，連易航也沒能。王茜的爸爸聲色俱厲地說：你沒有資格。先消停著吧，等我辦了那邊的事，再來整治你。

我們很害怕，可是卻束手無策。生平第一次，剛剛長大的我們，對權勢有了深切的恐懼。

罪犯是船舶大學一名大二學生，據他交代，平安夜那天他來找他女朋友，結果女生提出分手，他傷心欲絕，喝了很多酒，碰到一個人走夜路的王茜，就起了歹心。把她打暈，拖到廢棄的南教學樓施暴。王茜醒過來后只說了一句話：我爸爸一定會將你碎尸萬段。他當時心里很害怕，于是想殺人滅口，就將王茜掐死，棄尸泥湖。

后來正好遇上三天三夜的大雪，泥湖結冰，尸體才被隱藏了起來。

“我真恨不得將自己凌遲，一片一片的，直到體無完膚，也許這樣，我就能感受她曾遭受的痛苦。”易航攥著拳頭，滿懷恨意地說。

今天是王茜的骨灰下葬，儀式完成后，大家都走了，只有易航一個人不愿離開，王茜的爸爸倒也沒有勉強他。

我本來也走了的，可是不知怎么，又悄悄折了回來。

“你不要太埋怨自己，”我不知道現在說什么才能安慰到他，“世事往往難料，如果你能未卜先知，你肯定會好好保護她的。”

他搖了搖頭：“我想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你知道嗎？我昨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到學校保衛處值班室去翻看了平安夜那天的錄像，王茜那天本來是出了校門的，后來又折回來，這才出事。”

他說這話時，眼神深邃地盯著我，仿佛要我也從那眼神中體會他的切膚之痛，就像他想體會王茜的切膚之痛一樣。有冷冷的小毛雨飄到我的臉上，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有個真相悄悄浮上來，“這么說，她是準備回來找你的嗎？”

易航哽咽著點點頭。

“我就說她舍不得留下你一個人的，她那么喜歡你，肯定是回頭想找你和解。”

“可我在干什么？我居然就真的丟下她一個走了。”易航雙手抱頭，坐在石碑旁冰涼的臺階上，頹然的姿勢，像一只無助的小獸，只有肩膀一聳一聳的動靜，顯示出他此刻的悲傷。

我忽然領悟，他剛剛那樣看我，是想透露什么密碼么？王茜回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和我在一起？原本伸出去想撫摸他后腦勺的手在想到這一層時，因為莫名的心虛，猶疑地懸在了半空，定了5秒。

那我是不是也有罪？

我最終拗不過自己的心意，輕輕觸碰了一下他發抖的肩膀：“你，不要這么難過。”

其實，我自己也非常難過，可是我不能再將這種悲傷的情緒傳達給眼前的人，我不能讓他陷入絕望之中。

他從雙臂之間慢慢抬起頭來，眼里溢出我看不透的悲傷，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強迫自己扯出一個笑臉。

就在我準備把手抽回來的時候，他突然抓著我的胳膊順勢一帶，緊緊抱住了我，然后把頭俯在我的肩上，悶悶地哭出聲來。

天大地大，然而好像并沒有什么地方大到可以盛下我身邊這個男孩心里滿滿的憂傷。小毛雨不懂事，仍舊不緊不慢地飄著，撫在我臉上，滋潤了我的眼睛。

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終于累了，聲音慢慢小下去。

“瑟瑟，我想我應該下地獄。”在睡去之前，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撫了撫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你怎么會下地獄呢？下地獄的應該是那些行兇的壞人，你是上帝最疼愛的孩子，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