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一室的燈光照耀著屋中的人群,只有被巨大陰影籠罩的游鳴處在黑暗中。游鳴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個明明死在他手上的人。
照在姜七蒼白無血色的面孔上的光是從他的身后打過來的,整個人站在那里看起來十分的詭異。如果靠近姜七的師弟看仔細一點,他會發(fā)現(xiàn)在姜七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活物的氣息,連那雙眼睛也是不曾轉(zhuǎn)動過的;因為他是死了的人。
如果說今天在場的師弟們有誰以為他們的大師兄游鳴,真的是為了求服眾才要求找姜七回來,那么此刻游鳴的驚恐已經(jīng)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想法。
“七師兄,我看你的樣子怎么像是在水里泡了許久?是不是大師兄他對你做了什么?”有幾個性情急躁點的師弟已經(jīng)走上前按住了游鳴,征詢他們七師兄的意見。姜七夜歸,這其中的緣由也是在場的眾人都想知道的。可是回答他們的只有寂靜。
七師兄怎么一直不說話?適才問話的小師弟不經(jīng)意的抬頭看了一眼姜七睜著的眼睛,那是……那是,怎么會!他看到了七師兄的眼神,那分明是一個死人才有的!更令他恐懼的還在后面,姜七被水浸泡的發(fā)白的嘴唇開始蠕動,像是要開口說話。
“哎,你和你七師兄說話怎么一副見鬼的樣子?有什么話就好好說。”那個被姜七嚇到的小師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被自己的三師兄訓(xùn)斥,只覺得十分委屈。
“不是的,是七師兄他……。”那個被訓(xùn)的小師弟急著想要申辯,成功躲避掉眾人視線,不知何時又藏到簾幕后的水芷漪心道還魂草支撐不了多久。她開始使用腹語說話。
“我,被你們的大師兄推下了山崖,他,要殺我,欺師滅祖。”姜七的話一點點的被擠出來。字的發(fā)音很生硬,但是背對著他的那些師兄弟們只想到正可能是他被害心情太沉重的原因。
姜七像是拼盡全身的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下一秒,他跪在了譚正暉的面前。水芷漪知道是還魂草的藥性過去了,她挑開簾幕的一道縫隙,這道縫隙正好對著譚正暉的方向。
在眾人的眼里,姜七下跪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這是要為游鳴害他一事討回公道。剛才還結(jié)巴著要說話的小師弟也愣住了,死人怎么可能會再開口說話?剛才覺得七師兄的眼神像死人一定是他看花了眼,一定是的。于是,他咽下自己剛才想說的話,靜靜的等著師父對大師兄的處罰。
“石忠,今日你已是掌門。游鳴之事由你來做決斷吧。”譚正暉不在去看游鳴絕望的眼神,畢竟他也是他一手教大的弟子,還是徒弟之長。在江湖和武林中,出來門派相伐,最可怕的莫過于同門相殘了。都是他教出來的孩子們,為什么區(qū)別會這么大?譚正暉從來沒有想明白過這個問題,從當(dāng)年水一善害湘霖天被師父逐出師門時,他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當(dāng)年湘霖天看水一善時,眼中滿是變紅的恨意,譚正暉只知道師父是因為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和水一善的話而做了那個決定。現(xiàn)在想來,如果他當(dāng)時肯為湘霖天說幾句話的話,也許他們就不會變成今天的這個樣子了吧。
“為師累了,處罰你們自定吧。”譚正暉深知武館一直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同門中若有人相殘,不論受害者死生,為禍者將被廢去一身所學(xué),逐出武館,此生不得再回。也許是不想親眼看著這一幕的發(fā)生,譚正暉選擇了離開。
就在眾人開始紛紛鬧鬧到底該如何處理游鳴時,原本跪在地上的姜七整個身體忽然倒下。“七師兄死了!”“是大師兄下的手!”“二師兄,哦不對,掌門,你一定要按規(guī)矩來辦這件事啊!”
倒下的姜七引起了一陣騷亂,石忠一巴掌狠狠拍在了桌子上,木質(zhì)桌椅發(fā)出的沉悶聲響令在場的所有人在霎那間安靜了下來。石忠是溫厚,但是這并不代表他不能幫住師父管好這個武館。在某些時候,強硬會比溫和有用的多。
石忠掃視了在場的所有人,很好,大家都安靜下來了,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的都看著他。石忠把目光投向了一直癱坐在地上的游鳴。
“大師兄,我還這樣喊了一聲,但這是最后一遍了。你和七師弟的事,我會按武館的規(guī)矩來辦。在此之前,你還有什么事想告訴我們大家的嗎?”都是十幾二十年的師兄弟了,說沒感情那也是騙人的。即使游鳴平時再不討人喜歡,一想到他馬上就要被挑斷筋脈,廢去一身武學(xué),哪怕心里有著怨憤,也都平息了。
“我只想看看姜七。”石忠沒想到游鳴會提這樣的建議,略略沉思后,石忠朝游鳴點了點頭,同意他看。游鳴從地上爬起身,緩緩行至姜七的身旁。事已至此,他都想明白了。幾十年的同門情誼,和那個所謂的掌門之位比起來根本就是泰山和鴻毛的比較。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迷住了他的眼睛,讓他看不清掌門之位上高懸的利劍。他想,他敗在了一個貪字上。世人皆有貪念,只是滿足的方式和手段不一樣。他現(xiàn)在后悔了,他可以討回來自己不該失去的那一切嗎?他的師弟,他的師父,以及……,統(tǒng)統(tǒng)都回不來了。
“小七,我錯了。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還記得是誰家的白衣少年一起在樹下練劍,是誰和他一起捂著冬日里冰冷的被窩,又是誰會在他偷懶時告訴他一聲“師父來了”。這些都沒有了,游鳴在眾人看不到的視角里,從自己懷中掏出一粒綠色的藥丸給自己服下,這樣走也許更體面一些。至少,不必在他日杵著拐杖,每日茍延殘喘似的延續(xù)這條命。
“二師弟,我游鳴這輩子沒求過什么人。”游鳴忽然說的話讓在場人都吃了一驚。石忠聽出了話里的味道,急忙趕到游鳴的面前,一道黑色的血正順著他的七竅往下流。
“大師兄你……。”游鳴止住了石忠要幫他封住穴位的手。
“我這是罪有應(yīng)得。聽著,當(dāng)我求你,不要把我逐出武館,把我和你七師弟葬在一起,就當(dāng)……就當(dāng)我這個大師兄求你了。”他不要死了也只是一個孤魂野鬼,獨自在山林里飄蕩。只有武館肯留下他,那么這館里就還有人幫忙看護他的靈位和墓碑。至于自己早逝的雙親,他也沒什么好交代的了。倒是姜七還有一個眼瞎的舅舅放在一個遠方親戚家了,等著自己的侄子有朝一日出人頭地了,回來把他接走。游鳴知道,他欠姜七的,只有到地下再去還了。
“求你了……。”游鳴的手拉了石忠很久,最終還是松了下去。石忠的臉色猶豫了很久,最后在征得武館所有弟子的一致同意下,把游鳴和姜七葬在了一起。
譚正暉在進入大廳里屋后,水芷漪也跟了上去。今天的師父安靜的有些異常,他領(lǐng)著水芷漪一直向前走,直到他的書房門前才說了一句,“進來吧。”
水芷漪進去后,看到一個木匣子被擺放在師父的書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