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回過神來,急忙擦去淚水,向女兒微笑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從前的事……”說完,她起身將桌上的燭火挑亮,從懷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錦盒,鄭重地遞給安蘿:“打開看看吧,這是你父親當年留下的,是他親手為你做的禮物……”
從小到大,對于安蘿來說,“父親”這個稱呼,只代表著一種刻意的折辱,或者那些旁觀的幸福。她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也很少提起跟父親有關的事情,村里的孩子們卻經常跟在安蘿身后,譏笑她是沒有爸爸的小孩。有幾次實在被他們欺負得厲害,聞訊趕來的媽媽也只是將她護在懷里,微仰著頭,一言不發地走回家去。
她們也沒有什么親戚朋友,只有村里的屠戶魯文叔叔常來串門,帶來一些豬肉豬骨之類,讓小安蘿打打牙祭。
母親獨自經營著一家小小的磨坊,雖然她只收很少的銀錢作為工費,還會主動幫客人清理干凈磨盤中殘留的面粉,磨坊的生意卻依舊清淡,村里的人們都在傳說,媽媽是侍奉過妖怪的女人,有著一頭奇特金發的安蘿就是她和妖怪生下的女兒。
每到啟河封凍的時節,磨坊更是來客寥寥,媽媽只得精打細算,她積攢下每一顆雞蛋,并坐在織機前整夜忙碌,將整籃的雞蛋和織好的布匹帶到集市上去換錢。大雪紛飛的日子,媽媽會將魯文叔叔送來的豬骨放在爐火上慢慢熬煮,骨湯裊裊的香氣中,她把安蘿攬在懷里,一邊烤火,一邊輕輕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謠。歌謠里說,幸福與快樂,皆在那遙遠的云端之上……
從安蘿記事時起,媽媽的左手無名指上就一直戴著一枚奇怪的戒指。銀色指環精巧秀麗,上面卻突兀地鑲嵌了一塊不起眼的咖色石頭,而且它的形狀并不規則,顏色也不夠均勻,看上去烏突突的,毫無光彩。但媽媽總會把指環和石頭擦得干干凈凈,干活時還會小心摘下,愛惜地收進圍裙口袋。
在這樣清苦卻安穩的生活中,安蘿漸漸長大了,與沉靜溫婉的母親不同,她性情開朗,愛唱愛跳,非常喜歡畫畫。而媽媽也在慢慢老去,磨面粉的時候,織布的時候,煮湯的時候,她開始不時地發呆,常常會對著手上的戒指看上許久,直至夜幕低垂。
媽媽越來越喜歡幫安蘿梳頭,她總是梳得很慢、很仔細,手指不時憐惜地劃過女兒光亮的金色長發,眼眸中閃動著安蘿無法參透的復雜情緒。
安蘿漸漸感到了某種恐慌,但她不敢去問媽媽,只好時常一個人跑到啟河岸邊去散心,令媽媽如此牽掛的人,應該就是素未謀面的父親吧,他到底去了哪里?又該怎樣做,才能讓媽媽開心起來呢?
而現在,竟然能得到爸爸留下的生日禮物,安蘿不免因此雀躍不已。她倚在媽媽腿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打開。
盒蓋開啟的瞬間,點點流光爭相溢出,一旁的燈影也不禁隨著搖曳起來,那是一條精巧的銀色項鏈,無數個細小的切面映著燈火和月光,仿佛凝聚了滿天星華,美得令人驚嘆。
安蘿不禁開心地叫了起來:“好美啊!這真的是爸爸做的嗎?”媽媽微笑著幫她戴上項鏈,語氣中滿是驕傲:“當然了,你爸爸可是非常有名的工匠哦,為了這份禮物,他每晚都在星光下忙到深夜,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完成……”
從那天開始,在安蘿心中,“爸爸”終于成為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實體,而且是一個技藝精湛、令人尊敬、深愛著她和媽媽的男人。
那天之后,魯文叔叔來串門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還常常避開安蘿,和媽媽談上很久。
一個偶然的機會,安蘿聽到了魯文叔叔低聲的嘆息:“已經整整十三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嗎?他們一去就沒了音訊,只怕已經……唉,安蘿已經長大了,總有嫁人的一天,你也要多為自己打算才是……”
安蘿從未想到,外表憨直的魯文叔叔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而他口中的“他們”,指的又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