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炯炯有神,直直的落在我的臉上,讓我不禁不自在起來。
“我叫禤——”抬眼看見對岸一棵碧蘿青翠欲滴,斜斜的伸展著枝葉,意欲探身湖中。
“我叫禤蘿。”我柔聲說,那個已經在舌根上纏繞著的“寧”字終是沒有說出口。
“禤蘿姐姐好。我還有一位大哥叫防風,正在打掃藥房,嘿嘿。”白術插嘴說道。
我看這小廝實在是天真可愛,對他更是溫和了幾分,說:“防風,白術,聽起來好像是兩味草藥,這名字倒特別。”
“姐姐說的對極了,確實是草藥的名字來著。姐姐長的這樣好看,想不到連草藥也知曉,真是難得,難得啊。咦,姐姐的名字里有個‘蘿’字,這可是草頭蘿?”
我點點頭,不知其意。
“那真是太巧了。”他拍手笑道,“‘蘿’可以是藤蘿、蔦蘿、蘿卜……都是植物來著。原來我們這兒都是一棵棵行走的植物,連姐姐也不例外。”
那小子嘴快,只顧自己說,全然沒有留意到杜蘅一次又一次讓他閉嘴的眼色。
我見這小廝自顧自的說的起勁,頭微仰,扳著手指數著說,著實是可愛,一轉眼瞥見湖側那幢宅院的大門上掛著一個大牌匾,牌匾上赫然的寫著“景軒堂”字樣,于是忍不住打趣他道:“那要不要把對面‘景軒堂’的牌匾換了,改成‘百草堂’?”
“噢,是個好主意。連公子的名字也是一種香草,而且,公子猶喜百草……”
“小子,藥涼了。”他似乎還要喋喋不休,杜蘅見他不懂察言觀色,只好出聲叫住他。他這才回神,笑嘻嘻的把那碗墨黑的東西端上前來。
杜蘅收起輕搖的紙扇,從腰間取出一個精致的藍花小瓷瓶,拔開褐色的軟木塞,倒出一粒珍珠般白亮明潤的藥丸來,霎時,百花的芬芳從他溫潤的掌心溢出,沿著他明麗修長的五指,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芍藥、玫瑰、茉莉、丁香……,無法分辨,只感覺沁人心脾,只感覺心曠神怡。
“這是什么?”我好奇的問。
“冷香丸。”杜蘅回答時,右手的拇指與食指輕攏,擎起那圓潤芬芳的白色藥丸,似有輕如夢囈的撲通一聲,這唯美的藥丸輕赴墨色水面,只驚起一圈漣漪,濺起兩滴水花,便消融了身影,墨色濃黑的液體因著它的白色亮麗退成了淡淡的茶色,苦澀中滲著芬芳。
這個味道頗為熟悉。
苦澀中的芬芳,或許,這也是人生的味道。
我接過他親自遞過來的湯藥,一飲而盡,唇齒間滿是令人窒息的苦澀,只一會兒工夫,又變換成滿嘴余香。
我已開始習慣這種味道,極度的苦澀后是極致的清香。
驀然憶起母親來。
小的時候,我生病了,死活都不肯喝藥。母親便命人用桂花、玫瑰、芝麻、蜂蜜等香甜之料制成丸子,哄我喝藥。我當時年紀小,嘴又饞,一哄一個準。
那種感覺,亦如現在,極度的苦澀后是極致的香甜。
蟾首低垂,心中感慨:生活若然如此,未來若然如此,也不枉我掙扎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