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鎮上,人山人海。
百花鎮每天夜里最熱鬧的地方要數百花樓了。可今夜百花鎮廟會放燈,百花樓的生意非但不如往日,反而異常冷清。
百花樓的前頭是一條河。這百花樓內雖無人問津,可百花樓前卻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人潮差不多都要擠到百花樓的門里了。
那些擠在百花樓前的人可不是來看花燈的。人群之中,以男者居多。而男者之中,又多是風月場上的專業老手,他們如何肯擠在男人堆中,做賞花燈這種“不入流”的事?這些個登徒子居然能做到三過青院而不入,確是天下奇聞!
秋水共長天一色。月下燈中,青絲與衣袂齊飛,一個仙子般的少女端坐長亭,宛若月中嫦娥。如此人物,便是圣人見著了,也不免心動,何況那班凡夫俗子?這也難怪會有那么多的登徒子圍在百花樓的門前,倘若他們都舍下看這少女的機會,跑進樓里去,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百花樓上一個窗口臨河的房間里,坐著七個人物。為首一個,便是這百花樓的老板娘。這個樓子的老板娘居然是一個年紀三十上下的婦人,而且模樣甜美,很是迷人,旁人縱然在看過呂瑩之后再看這位老板娘,也依然會覺得她十分好看。不過,京城之地很少會有人知道她的真實來歷,便是百花樓最熟的客人也從未見過她一面。人們不知道,這位百花樓的老板娘就是當年名動江南的女劍客花蝴蝶,也是如今京城巨賈周大酆的妻子周夫人!當年,花蝴蝶的劍術直追“無常老爺”司徒劍鋒,這二人也是形影不離。可后來不知為了什么原因,花蝴蝶竟突然嫁給了“善財菩薩”周大酆,從此再不使劍,成為武林一大憾。
至于那其余六人,則分別是“蒼溟金鰲”洛仲沨、“南天火神”祝侯烽、“不動羅漢”云里峰、“辣手毒王”見血封、“沒羽飛將”二月楓和“無常老爺”司徒劍鋒。當今武林,這六人的名號俱是足以止嬰兒哭啼的。
花蝴蝶忽地站起身來,說道:“各位師兄,你們說,咱們的那兩只小蜜蜂能采到外面那朵花嗎?”花蝴蝶目光流轉,一句話下來,已朝司徒劍鋒看了四、五次。她每次看到司徒劍鋒,眉頭處總有難掩的悲喜。
司徒劍鋒也站起身來,走到窗前,背對著花蝴蝶,一語不發。
花蝴蝶跟著來到窗臺邊。她望了望長亭上的那個絕色少女,笑道:“哎喲!這么美的小姑娘,就連我見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難怪其他男人都像丟了魂似的盯著人家小姑娘看!”這句話分明是埋怨司徒劍鋒的,語聲中滿是酸意。
司徒劍鋒的確是在盯著一個人看,可他所瞧之人并不是那少女,而是一位極其英俊、白衣佩劍的少年。司徒劍鋒眼中望著那少年,心里卻一直看著另一人,只可惜花蝴蝶不知道。
“劍……”花蝴蝶給司徒劍鋒遞了一杯酒,她本想叫司徒劍鋒名字的,可話到了嘴邊,她又忍住了,心下黯然。
“八師兄,請喝酒。”又過了會兒,花蝴蝶收拾心情,甜甜地說道。只見花蝴蝶右手持著酒杯,說話間,她故意將右臂的衣袖高高拉起,露出手臂上的一點殷紅。
司徒劍鋒見花蝴蝶給自己倒酒,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也忘了要去接那酒杯。
這時花蝴蝶給一旁席上的祝侯烽連使眼色。那祝侯烽嗜酒如命,早喝下三大壇老酒了,看上去也有些醉了,他見花蝴蝶眼睛在不停地眨動,便道:“哎呀!花師妹,你們這鎮上的灰塵多,你又站在窗口,這下眼睛里進沙子了不是?”
那祝侯烽可是海量,千壇不醉,他方才那般言語,是有意要戲弄花蝴蝶。他見到花蝴蝶氣紅了臉,也怕得罪了她,忙一拍大腿,喊道:“啊呀!我想起來了!花師妹,你的手臂上怎么有一個藍色的胎記呀?”
花蝴蝶急了,氣道:“是紅色的!”說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司徒劍鋒。
這時司徒劍鋒也瞧見了花蝴蝶手臂上的那點殷紅,心中大是驚奇:“她已嫁作他人婦數年,怎地手臂上的守宮砂竟還是這般完好!”想到此處,司徒劍鋒也不知自己的心中為何會涌出一陣喜悅。
“哎呀!太好了!我做莊!”一個相貌丑惡的黑衣漢子忽地猛拍桌子,高聲叫道。這可把花蝴蝶給嚇了一跳。
花蝴蝶一驚之后,立即喝道:“你發什么酒瘋?嚇死我了!”
那個相貌丑惡的黑衣漢子連忙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說道:“對…對不起。花師妹呀,您真是秀外慧中呀,這么好的主意您都能想得出來!剛才師妹您問,咱們老九能不能采到外面的那朵鮮花?那這樣,由我坐莊,你們下注,咱們賭賭看,賠率都是一賠一,來!”
這家伙滿臉的爛瘡疙瘩,活像只癩蛤蟆,一笑起來,更是丑得可怕,教人作嘔。他的丑,好像來自心靈的最深處。這人雖然長得很是對不住自己的爹娘,可他下毒、用毒的手段卻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他就是江湖人稱“辣手毒王”的見血封;見血封好毒更好賭,所以此人更喜歡他自封的稱號——“妙手賭王”。他與洛仲沨等人俱是一地之雄,他們的手段也都要強過花蝴蝶,可奇怪的是,他們這些人好像都對自己的花師妹十分恭敬畏懼,不知是何原因。
“好!我賭那兩只小蜜蜂斗不過我那小兄弟和亭子里的那個小姑娘,一千兩!”“南天火神”祝侯烽搶先下注。
“哼!雖然我也很不喜歡那對采?花賊,可是我更加討厭你這個老瘋子!你壓別人,我偏偏要跟你相反。一千兩,我買那兩只小賊贏!”“不動羅漢”云里峰接著說道。
“南天火神”祝侯烽也“哼”了一聲,冷笑道:“老五,你別神氣!待會兒你輸了,看你怎么哭!”
花蝴蝶馬上過來打圓場,說道:“哎呀,你們別吵了。三師兄,你買誰贏?”
“蒼溟金鰲”洛仲沨馬上應道:“我買墻腳下那個使劍的白衣小王八蛋輸!一千兩。我還要再出一千兩,替我大哥買那小王八蛋輸!”他好像對百花樓外的那位白衣少年很是憎恨。
不等“南天火神”祝侯烽發作,“無常老爺”司徒劍鋒便冷冷地說道:“說話何必那么難聽?我看那位小兄弟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是人中之龍。一千兩,我買他贏。”司徒劍鋒又冷笑一聲,接著說道:“哼!一個大男人娘娘腔,還有臉罵人家!”
“哈、哈、哈、哈……說得對!”“南天火神”祝侯烽撫掌,朗聲大笑。
花蝴蝶站在司徒劍鋒身后,朝著“蒼溟金鰲”洛仲沨使了一個眼色,隨即又睜大了眼睛睜著他。洛仲沨豈能裝作看不見?無奈,他也只好將滿口的怒氣生生地咽了下去。
花蝴蝶緩緩走向司徒劍鋒,她有意無意地將身子朝司徒劍鋒靠去,嬌聲說道:“我也很是喜歡那個小姑娘,我買……”
花蝴蝶靠向司徒劍鋒,司徒劍鋒聞得一陣異香撲鼻,不由地心神一蕩。禽獸有欲而不能自制,人豈是禽獸?司徒劍鋒劍法超凡,非極能自持之人,不能有此武學修為。這司徒劍鋒雖無君子之名,卻有柳下惠之實,并非一般的“正人君子”所能比。美色當前,司徒劍鋒還能立即想到花蝴蝶已為人婦,他忙側過身去,走到屏風之前,說道:“周夫人,你這屏風上畫的可是林教頭雪夜上梁山?想那林夫人恪守婦道,對自己丈夫從一而終,倒也沒有辱沒了‘豹子頭’這樣的大英雄!那二潘若能如此,也可免落得身首異處、背負萬世罵名的下場了。周夫人,您說是吧?”
花蝴蝶聽后,臉都氣白了,恨聲說道:“是!一千兩,我買小蜜蜂贏。”說完,她背過身去,不再看司徒劍鋒一眼。
“沒羽飛將”二月楓見這場面十分尷尬,只得干笑了兩聲,說道:“屋外那位小兄弟使的是劍,若論劍法,咱們幾個師兄誰也及不上八弟,既然八弟看準了那小子會贏,那多半是錯不了的。一千兩,我買外面那位小兄弟贏。”
“好!現在有三千兩買外面那小子贏,四千兩買咱們老九贏,賠率還是一賠一。咱們可先說好了,待會兒老九采?花之時,你們幾位可都不能出手相助。”“辣手毒王”見血封說道。
“哼!我要是輸了,就砸爛你在京城的十六間賭坊!”花蝴蝶恨聲道。她心中惱那司徒劍鋒,卻把氣都撒到了見血封的頭上。
那“辣手毒王”見血封見花蝴蝶蠻不講理,也無可奈何,只得苦笑著說道:“唉!看來這次我又要折本了!”
“南天火神”祝侯烽也嘆了一口氣,笑道說道:“唉!七弟、八弟,看來今晚咱們也要輸錢了!我們幾個不能出手,你這個坐莊的莊家卻是能出手的。你害我們不說,還要自己害自己,你才是真正的小王八蛋!”
“辣手毒王”見血封聽后不怒反喜,忙殷勤說道:“對、對、對!我賤人一個,只要花師妹開心,別說是當小王八蛋了,就算要我當大王八蛋,我也一定照做!”無恥之尤!此人人品如此低劣,可想見其手段之陰毒。
夜涼如水,天色漸晚,長亭上那位嫦娥般的少女猶在。周圍的人非但并未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好像全鎮子的男人都擠到了這里。奇怪的是,眼見如此美人,竟無一人敢上前與之攀談。人們似乎已被這女子的神圣之美所震懾,生怕惹惱了她,到時她乘風而去,那么人們不知要到何日才能再次望見她了。
這少女并不是月宮中的嫦娥,而是江南女俠呂四娘。她端坐長亭,便是為了引那“采?花蜂”出來。而靠在墻角處的那位白衣佩劍的少年,就是獨孤風。螳螂捕蟬,可惜它看不到身后的黃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