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光輕寒,滿地銀霜。獨孤風按劍而立,有如臨風玉樹。
突然間,一道凌厲之極的劍氣破空而至。獨孤風知道,一個用劍高手,正在附近。
花蝴蝶似乎并未察覺到那個用劍高手,她望著門口獨孤風的背影蹙眉沉思。片刻之后,花蝴蝶已換了臉色,笑道:“十師弟,你那呂姑娘和趙小姐此刻就在我那花間酒樓里坐著。既然你是我十師弟,你要帶走她們,我也不攔你。走,我帶你領人去!”說著,花蝴蝶便從獨孤風的身旁走了過去,獨孤風也并未阻擋。
祝侯烽也過來拍著獨孤風的肩膀,笑道:“走,小師弟,咱們也去看看!”
獨孤風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前輩,您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您師弟。”
祝侯烽急道:“哎,等等!我現在是你四哥,我叫你師弟,你叫我前輩,這不差輩了嗎?你不愿做我師弟,可是怕你原先的師父責怪,不愿再入別門別派?”
獨孤風道:“我師父跟我說過,天下武功本同源,各家各派俱同宗,門戶相隔、不傳絕學,只是迂人之見。父母、家國斷然不可胡認,可拜師學藝,這師父還是多多益善的。圣人尚無常師,何況凡人?擇善而從,不善而改,本是從師之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可沒那么小氣,不許弟子改投他派。”
祝侯烽聽畢,猛地一拍手掌,高聲笑道:“哎呀!小兄弟啊,你那舊師父說的可真是太對了!這么說,你是肯拜咱們師父學藝了!”
獨孤風靦腆地笑道:“還是算了吧!我于你師父無恩無惠,我和他素未謀面,便要拜他為師,這好像不妥吧?我父母教過我,平白受人恩惠的事,是千萬做不得的,絕不可教我有負于旁人。”
祝侯烽不解道:“什么負不負的?學個武功,怎么就扯上這個了?”
花蝴蝶冷笑一聲,說道:“男的大都薄情寡義,像他這種美男子,定是無情無義的負心人,將來也定是要跟他那八師兄一個樣,絕對錯不了!”
祝侯烽喝道:“胡說!那是你自己眼光的問題。像你們這些人,眼睛都不知道是怎么長得?許多人模狗樣的東西,都能看作潘安;真正的美男子,反倒視而不見!花師妹,還是師兄告訴你吧,相由心生,這看人得用心看,別老用你那雙壞眼睛看,看不清的。我小兄弟相貌堂堂,倒被你看成是無情無義之人了,瞧你這眼睛!至于八弟嘛,唉!你們那點破事兒,我也說不清!還有七…厄……”祝侯烽一時說得興起,嘴里便沒了遮攔,待提及二月楓的容貌時,心中方覺不妙,祝侯烽怕又勾起他七師弟的傷心事,這才趕緊打住。
二月楓在一旁想起自己的容顏不復,這位昔日的絕世美男子不禁撫面自傷。
花蝴蝶回身對祝侯烽嗔道:“你這個紅眼老鬼,就你眼睛好,我們都是瞎子……”花蝴蝶想到自己馬上還有事要請祝侯烽幫忙,只得強忍住怒氣,停下話頭,不再言語。
祝侯烽搭著獨孤風的背,將他朝前推去,對大家笑道:“別說了!花師妹,你那什么‘賞花大會’也快開始了,咱們快去看看吧!”
二月楓收拾了心情,說道:“我先去地牢提人。”說完,轉身便要走。
花蝴蝶忙止道:“不用了!剛才沒找著你,我讓人請五師兄去辦這事兒了。只是還有一事,要七師兄你幫忙!眼下我那小院兒里還有兩名極重要的人物,得帶去花間酒樓,那就有勞你了。”
且不提二月楓離去,卻說祝侯烽、獨孤風一行人穿花分葉,早過了幾個亭臺樓閣。一路之上,桃花成行,落英繽紛,如置迷陣中。
走了許久,獨孤風隨著花蝴蝶他們進了一間極不起眼的小屋,屋內昏暗,借著一線微光,勉強可瞧得見路。又行了數百步,花蝴蝶打開一扇破門。門開處,蟾光與燭光映目,豁然開朗。
一座別致的酒樓矗立在了獨孤風的面前。桃林之間,粉墻玉砌,跟那桃花都融在了一塊兒。
獨孤風聽得身后的黑屋內,一陣陣少女的驚呼聲和粗暴的呼喝聲不住傳來。
“五師兄帶人來了!”花蝴蝶邊說,邊朝黑屋看去。
很快,眾人便見到一個容貌清甜的少女怯生生地探出頭來。接著,又有九位少女陸續從那黑屋子里走了出來。這十個少女,都頗有些姿色,不消說,她們都是被“采?花蜂”抓來的無辜少女。
最后,一個丈二金剛般的大漢彎著腰,正吃力地往門外鉆,他微側著身子、彎著腰,頭都快碰著地了,好似鱷魚爬行一般。這大漢費了吃奶的勁兒,好不容易才擠了出來,那門框竟都被他的身子帶得松動了,石灰簌簌地掉了一地。待得那大漢站直了,足有一丈來高,渾似洪荒巨獸,比獨孤風足足高了一個半頭。這大漢便是“不動羅漢”云里峰,祝侯烽的五師弟。
花蝴蝶望著滿身白灰的云里峰,強忍住笑道:“哎呀,五師兄,太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下次把這門再改大些,我就很感謝你了!”云里峰盡量壓低音量,小聲說道。盡管如此,他的聲音還是有如巨獸悶吼,聽來甚是嚇人。
云里峰一見到二月楓,便立即變了臉,指著他厲聲喝道:“你這混小子,師父叫你同我一起看管地牢!你倒好,地牢里從來也看不見你的身影,你小子一天到晚不是泡在酒缸里,就是在賭坊與人廝混,把師父的話都當成耳邊風了……”
那云里峰一個丈二高的大漢,看來比誰都雄壯,可說起話來卻要比女人還婆媽,他言語不停,對二月楓數落個沒完。二月楓對他這五師兄,也有幾分敬畏之心,因此任他怒罵,并不還口。祝侯烽早聽得不耐煩了,說道:“七弟喝酒,是被我叫去的;他賭錢,也是被我拉去老六那間賭坊的。都是自家師兄弟,別老為了這點小事兒嘮叨個沒完。”
那云里峰自負武功絕世,一直不肯服他四師兄祝侯烽。而祝侯烽聽了師父的話,不愿跟自己師弟大鬧;再說那云里峰雖極是自大,可凡事極重原則,當然這原則只是被他自己所認可的,且他為人也不似見血封和采?花蜂那般的不堪,祝侯烽對他還是瞧得上眼的。因此那云里峰雖時時沖撞于他,祝侯烽也只是常常忍著脾氣不發作。可祝侯烽越是忍讓不理,那云里峰就越是高傲無禮,故而這二人之間的小沖突也總是不斷。
當時云里峰立即便回道:“該做的事就該做好!這是原則!哪是什么小事?”
不等祝侯烽再次動口,花蝴蝶趕緊上前來柔聲說道:“哎呀!你們別吵了!趕緊進去吧,我那‘賞花大會’馬上就要開了!”
一旁,一名被擄來的少女看到他們爭吵,見有了空當。此女性子剛烈,得了一線生機,拔腿便向對面的桃花林奔去。
誰知那云里峰看似笨拙,出手之時,動作奇快,絲毫不見呆滯。不等他人動手,只見云里峰一個箭步,如大鳥般飛至那狂奔的少女身旁。鐵掌轉眼便至,云里峰一手扯住那少女,如鷹提雛,那少女立時就動彈不得分毫。
云里峰另一手隨即拍下,一時血濺五步。花凋葉殘,一條鮮活的生命轉眼即逝,花夢轉頭已成空。桃花染殷紅,更顯得漂亮,只是漂亮得太過殘酷了。
剩下的那九名少女見狀,早嚇壞了,驚叫啼哭之聲不絕,一時亂作一團。驚嚇中,一少女發足狂奔,瘋了般尖叫著朝那黑屋子奔去。
只要一逃進黑屋,這名少女便能暫時安全了;那云里峰身子極高大,一時半會兒是進不去的。可這少女的一條腿剛邁過門檻,那云里峰便如癲狂的野獸般沖來,他的血手伴著腥風,朝著這少女的天靈蓋直擊而去。
花蝴蝶大急,兩道彩帶自袖中飛出,直卷云里峰的鐵臂。可她的彩帶后發而不能先至,要比云里峰的鐵掌晚一拍。
“砰”的一聲巨響,兩掌相交。不知何時,獨孤風已擋在了那少女的身后。獨孤風飛身而至,于身形未穩之時奮力一擊,接下了云里峰的鐵掌。獨孤風的左手與云里峰鐵掌相接,頓覺一股巨力襲來,掌臂一陣巨疼,整條手臂似已斷折。獨孤風不知,那云里峰天生神力,雙臂有千斤之力,其掌力更是驚人,對他來說,肉掌劈巨石亦不過是等閑事。云里峰出掌多仗外力,少有人能擋,便是內勁與他相若的祝侯烽,也不敢硬接他這一掌。獨孤風的內力自然不及祝侯烽強,獨孤風的手臂當然也沒有石頭硬,云里峰這一掌,如何不教他左臂骨斷筋折。
獨孤風被云里峰的掌力彈開,重重地靠在了墻上。這時花蝴蝶的彩帶飛至,正好卷住了云里峰的雙臂。祝侯烽也著急放下酒壇,忙趕去為獨孤風接骨、正骨。
花蝴蝶看著那邊地上少女的尸首,心疼地說道:“哎呀!五師兄,你知道她值多少兩銀子嗎?她死不要緊,可讓我平白損失了上萬兩的銀子!唉……”花蝴蝶一邊嘆息,一邊跺腳。伊人已逝,花蝴蝶一點兒都不心疼,她吝惜的竟然只是銀子!
那云里峰立即收了兇相,緊緊攥著自己的錢袋,滿臉堆笑道:“哎呀!花師妹,真是對不住了,我哪知道這些呀?誰讓這賤人要逃跑……唉!這種賤人,死了也是活該!只是可惜了花師妹您的銀子!這……”
花蝴蝶走到那少女的尸首旁,佯哭道:“哎呀!我的銀子啊!”她忽地轉頭,狠狠地盯著黑屋門口那另一名試圖逃跑的少女,恨聲道:“既然她要逃跑,咱就把她的腿給打斷了!五師兄,把這小賤人給我打殘了,越狠越好,否則難消我心頭之恨!記住,千萬別把她的小臉刮壞了,我還要靠它賣錢呢!臉花了,就賣不出好價兒了!還有,給她留口氣,別打死了,人要是死了,也賣不出去!真是便宜了你這條小賤命!”
“真瞎了你的狗眼!”獨孤風一聲暴喝,把身旁的祝侯烽都嚇了一跳。一向極有涵養的獨孤風,竟會突然變得如此粗魯無禮!就在這一刻,獨孤風充分展示了喜歡大聲說話的國人風范。
“你們太不懂尊重生命了!”獨孤風目射寒光,口吐怒火,握緊了手中的寶劍,逼向花蝴蝶。
“自己用不完的勞動產品,可以拿去換銀子。別人的生命,不是給你去換銀子的!一條性命,在你眼中就值這么點銀子!”獨孤風反手抬劍,指著自己身后的云里峰,怒視著花蝴蝶喝道,“既然你把生命看得這樣輕賤,你的性命又值幾個錢?等你躺在地下的時候,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啊?說呀,說!”
獨孤風在喝道最后一個“說”字之時,運起全身的內勁,聲震桃林,一時花葉紛飛,宿鳥驚起。獨孤風并未使用腹語,腹震而聲起,故而腹無舌而能語。而這次聲自喉舌起,這傳音之理有如水波,因此那九個少女聽來也只覺這聲音震耳,身體并未感到不適;可內力起自丹田,沖出體外猶如拳出,可以只朝一面或數面擊去,不似那聲音。空氣、草木皆可傳聲,但有可傳之物,便可傳音,故而四方八面凡是有耳之人,皆得聞聲,與內力不同。獨孤風內勁縱橫,朝那云里峰和花蝴蝶沖去,那云里峰承了這份勁力,心中暗暗驚異;花蝴蝶內力較弱,被這股內勁激得氣血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突然間,獨孤風的眉心寒意再起。肅殺秋意欺落葉,凌厲劍氣斬悲風。
花蝴蝶盯著云里峰,忍痛恨聲道:“殺了她們!”
鐵掌又起,云里峰方動,獨孤風的秋水劍已到了他胸前。云里峰見到如此之快的身手,心中大是驚駭!寶劍即將刺破衣裳,可云里峰非但絲毫不避,反而挺胸迎上了那鋒利的劍尖。這下大出獨孤風的意料,他收劍不住,只覺劍尖碰到了一個硬如磐石般的事物,手中的寶劍便再也刺不進半分了。
“哈、哈、哈、哈、哈……老子這是少林正宗的金鐘罩!老子告訴你,她們就是銀子!咱們這花間山莊可不是你小子撒潑發瘋的地兒!有我在,這兒還由不得你小子放肆!”云里峰狂笑著,喝聲中,他的鐵掌再次擊向黑屋門口那少女的天靈蓋。
“破你金鐘罩!”獨孤風的雙眼已暴出了火星,怒聲中,他的劍再次出鞘。
卻不知獨孤風這一劍的結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