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賤人者,人必自賤;咒人者,人必自咒。咒人先咒己……這世上的練武之人,不知我道教的玄妙法門,不懂習武之理,還癡心妄想地要速成,一心想走捷徑。可這世上哪有什么速成之法,不過都是些騙人的把戲罷了!偏偏有那么多的說書人,總喜歡把自己口中的人物說成是在幾天之內便能練武練得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武學天才”。于是就有一些庸師,教人武功,以應付師門的考核,以敷衍專門的江湖比武,誤人子弟!那些學武的孩子也是,學了幾招膚淺的劍招,對付了武考,就真當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高手了;他們不通招意,甚至連最根本的武學根基都沒有,一遇上武林真高手,還不是自尋死路。唉,難怪有那么多的……自作孽啊!徒兒們,你們看那‘江南八俠’中的了因和尚,他的武功厲害吧?屁!他的武功連屁都不如!根本就不算武功!不懂練武之道,連基本功都學不會,胡亂比劃來幾招奇招怪式,突然就能天下無敵了?哈哈!癡心妄想!只要對手基本功夫扎實了,一招過去,就能讓他的空中樓閣變成廢墟一片,教他萬劫不復!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讀書如此,練武亦是如此,唯有這‘勤’與‘苦’二字,方是‘捷徑’之真諦!這從外招入手,力求速成,也算是那些庸人想出的一個‘妙’招了,哈哈!還有一種人,是咱們道教的邪派鬼才,驚才絕艷,在武學上,堪稱是古今無雙的曠世奇才!他們自創了一套內家功夫,名叫‘火神咒’。那了因的外招武功,只如那天上的焰火,看著高超絕頂、厲害非凡,漂亮得不得了,其實徒有其表,最終都只如那虛幻的鏡中花、水中月,不堪一擊。而這‘神火咒’不同,它是天下最厲害的炸藥,它以武功為藥引,以練武之人的身體為火藥;練成時,只一招,便可教山崩地裂、風云變色,只是最終武者自己也會粉身碎骨。此功形同自盡,大違武學之道,是故被歷代道教的名門正派列為第一禁功!雖是邪功,卻足教許多鎮派絕學黯然失色,如皓日耀螢光;打個極不恰當的比方,其威力之于武林,卻可比李青蓮的詩文之于文壇,太白一句便可驚天動地,此功一招便可驚世駭俗!這‘神火咒’的斷簡殘篇流毒于江湖,遺禍無窮,令所有江湖人聞風色變、心驚膽寒的邪派魔功‘化血大法’,便是由此而來……”
眾弟子聞得師父張太虛所言,俱是大驚,又若有所悟。
“祝侯烽!你當真要練這‘神火咒’!”張太虛勁貫于聲,一聲暴喝,花間酒樓內便似打了個晴天霹靂;其神威怒勢,遠勝于九天驚雷。
師尊盛怒,只驚駭得除司徒劍鋒之外的八大弟子盡皆惴栗跪拜,五體投地,渾身氣血翻涌不止。
祝侯烽絲毫不改其志,匍身抬頭,仰望其師張太虛,堅定道:“是。師父。”
“侯烽,你要知道!若練這‘神火咒’,你每習練一招,每打出一拳,就等于是在為自己挖掘一個墳墓,你這是在找死!你知道嗎?侯烽,啊?”張太虛勸道。
“沙場之人,馬革裹尸,何等英雄;咱們江湖之人,卻多死于草莽。大家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誰都不知道明天自己的首級會在何處;而我卻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必會死在自己所挖出的墳墓里,死得其所,豈不快哉!”祝侯烽豪對生死,談笑道。
“放屁!我道教門派從來不允許門人自毀性命!這等畜生不如的事,都是那些東瀛倭國的武者、忍士們才能干得出來的!侯烽,你若如此,便是不孝父母,便是忤逆師尊,便是背叛師門,我紫霄殿從此也再沒有你這號人!我張太虛沒有你這種會自盡的弟子!你自生自滅吧!”張太虛厲聲怒喝道,“為師知道你不怕死!祝侯烽!你別以為為師不知道你干的好事!你是我徒弟,你的武功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為師能不清楚你?你道為師為何會對屠龍幫的李幫主那般青眼有加?這八分是憑他自己的本事,一分是本天師打心眼里就敬重他這等英雄好漢;還有一分,就是因為你,因為你‘南天火神’祝侯烽!就連你練成‘神火咒’之后想做什么事,為師心里也是一清二楚!你要殺人!你要像李玄那樣,殺貪官污吏,殺騎在百姓頭上的人!你要當大俠!你癡心妄想,想要讓天下的普通老百姓全都騎到滿朝文武的頭上,甚至是騎到當今皇帝的頭上!哼!你們這白日夢做得倒真香!你也不想想,這可能嗎?為師也不與你廢話!你這是要與大清做對,與咱們雍正皇帝做對,與為師這當朝國師做對!你是要將咱們師徒名分斷得一干二凈,你是要將咱們師徒情分斬得一刀兩斷,你這是要滾出咱們紫霄殿啊!祝侯烽!”
喝罵之后,花間酒樓內一片死寂,甚至連呼吸之聲都聞不得了,只是眾人的脈搏心跳更加劇烈。
“好!為師就傳你‘神火咒’!”張太虛大聲疾喝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此刻,祝侯烽原本就通紅的眼眶更加火紅,這鐵一般的硬漢竟止不住自己的泣涕!
“四哥小心!”
祝侯烽“多謝師父”四字尚未出口,司徒劍鋒便焦急萬分地朝他大聲呼喊。
說話再快,又豈能快得過司徒劍鋒的快劍!
司徒劍鋒一劍刺出。他的催命劍呢?
張太虛端坐青牛椅,好像從來也沒有動過,只是手中多了一把天下罕有的寶劍。司徒劍鋒的催命劍不知何時已到了十數丈開外的張太虛手中!而劍刃之上,沾滿了鮮血。張太虛正將劍尖的鮮血滴到自己的舌頭上,模樣甚是詭異可怖。
那鮮血,是張太虛四徒弟祝侯烽的。祝侯烽的肩頭已被催命劍劃拉開了一道極長口子,劍傷深及白骨。如此疼痛,常人如何能忍,縱不暈去,也必要大聲喊疼了;而祝侯烽竟然面不改色,連哼都不哼一聲,確是條鐵錚錚的漢子,頗有武圣刮骨療毒之余勇,世間罕有!一旁的司徒劍鋒見狀,早上去替他四師兄點穴止血、撕衣包扎了,他雖不言語,然而兄弟情深,可見一斑。
“好!為師助你修煉‘神火咒’!”張太虛大聲喝道。他的聲音竟也有些哽咽,只是不知他是高興,還是痛心,抑或二者皆有。
張太虛緩緩走下他的“神壇”,來到到祝侯烽的面前,和顏悅色地問道:“怎么樣?我的侯烽好徒兒,普天之下,果然只有你的血才能練得成‘神火咒’!為師方才打傷你了吧?疼吧?”
祝侯烽未及答話,張太虛忽又變了臉色,厲聲喝道:“疼!你若要練‘神火咒’,將來所承受的痛苦要遠遠超過這千萬倍!”
“祝侯烽,你若要強練這‘神火咒’,便是有違天道!這練功的第一步,為師身為天師,便要替天行道,以天災懲罰于你,讓你咒人先咒己!”眾徒弟聞得此言,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最開心的莫過于那個“賤人先自賤”的見血封了。又聽師父張太虛繼續對祝侯烽道:“本天師要耗費三成功力,降災火來燒你!這災火,不是天火,不是凡火,而是咱們道教先天陰陽氣中的一道陰火,再輔以為師風雷袖中的雷霆、鴰風二氣。這第一把災火,要自你涌泉穴下燒起,直透泥垣宮,燒得你是五臟如煙灰,燒得你是四肢若腐朽,把你數十年的苦苦修行,俱都燒為虛幻!幸虧你的功力已被那老禿驢給廢了,這也不礙事。再有一把陰火,便要自你囟門中燒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燒得你是骨肉消疏,燒得你是身體自解!侯烽啊,以你的先天資質,確可修習這‘神火咒’,且你天生一副火神的骨骼,乃古今天下無雙之奇才!只是,習練這‘火神咒’的痛苦絕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你可知從古至今,有多少當世數一數二的邪派魔教絕頂人物,鐵打一般的武林大高手,可他們最后都因受不了那修煉‘神火咒’的痛楚,而不得不半途而廢,侯烽你能承受?侯烽啊,這‘神火咒’之事,你還得三思啊!你若能如從前一般勤學苦練,你有打好的底子在,幾年后定然又是一條足以傲視武林、縱橫江湖的好漢,為師的太極衣缽也必將由你來繼承!這一點,你該好好學學你八師弟,你看他屢敗屢戰,劍敗了,可他的人絕對敗不了,拿起劍,他還是那個天下無雙、孤傲絕世的第一殺手劍客!這才是最厲害的習武之人啊?至于‘神火咒’這一步登天、一蹴而就的歪門邪道,還是別走了,徒然苦了自己,誤了終身,丟了自家性命,害人害己,大大地不劃算吶!要不,咱不練了吧?”
“師父,弟子不才,懇求您傳授‘神火咒’!江湖好漢,赴湯蹈火何足掛齒,弟子萬死不辭,絕不退縮半步!只是師父大恩,弟子縱然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弟子只有來生再報了!師父!”祝侯烽堅定道。
“唉!算了!”張太虛長嘆道。
“師父,萬萬不可啊!您老人家千萬要保重身體啊,師尊您的功力,乃是世間最珍貴的仙氣,決不能耗費三成啊,否則王定乾那老王八蛋與屠龍幫的李玄定然要前來偷襲!再說咱們師徒情深、同門誼重,咱們也不能眼睜睜地就把四師兄他往火坑里推啊!徒弟愿意替師父為四師兄療傷,陪他練武,以恢復神功……”那陰險毒辣的“辣手毒王”見血封力阻苦“諫”道。
“哈哈哈哈!”張太虛大笑,喝道,“放屁!你當為師是何人!你當那老王八蛋是何人!你當屠龍幫李幫主又是何人!為師沒了那區區三成功力,那老王八蛋就能勝得過本天師了!李玄是個大英雄,他會像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一樣,不要臉地去干那偷雞摸狗、暗箭傷人的勾當!盡給為師丟人,滾一邊去!血封徒兒,你的心思,本天師豈有不知?你放心,等你四師兄練成‘神火咒’之后,他絕不會碰你一根手指頭;因為以你的那點微末道行,還遠遠配不起‘神火咒’這曠世奇功!侯烽有為師相助,若能挨過那十天半個月、痛苦遠勝下油鍋的煎熬,便能有所小成,一年之內必能練成!其實這等武功,還有什么練成不練成的……到時,縱有千人、萬人齊上,也絕不會是我侯烽孩兒的對手!他可以輕易勝過王定乾那個老王八蛋,可以與李玄幫主一較高下、一爭長短,甚至能與為師放手一搏!在為師的十大弟子之中,月楓的暗器功夫或許能超越為師,劍鋒的劍法將來也可能勝過為師,那小貓貓的輕功更是能比為師快得多,只是唯有侯烽的‘神火咒’功力能遠遠勝過為師一時,這只怕是咱們道教門派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了!哈哈哈哈!血封啊,為師的寶貝徒兒,為師知道你心里也十分想學這‘神火咒’,為師也可以同時教你;只是以你的先天資質與骨骼血氣,練不到三招,必將暴斃而亡!啊哈哈哈哈!”
也不去瞧那見血封的可惡嘴臉,卻見張太虛忽地掉轉催命劍,“咄”的一聲跳到祝侯烽面前,惡狠狠地大叫道:“血封徒兒所言,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你所要殺之人,極有可能就是為師所要保護之人,你這豈非是要逼著咱們師徒自相殘殺!祝侯烽,你這畜生,這般不要,那般不要,偏偏非要學那‘神火咒’不可,卻待怎么!”說著,便以劍柄在祝侯烽頭上重重地打了三下。張太虛將催命劍拋還給了司徒劍鋒,之后便倒背著手,走入里邊內室,將大廳的中門關了,撇下九大弟子而去。這張太虛也當真是太虛,其喜怒無常,反復不定,其性情心思,便是他最親近的弟子,也萬難猜測得分毫!
祝侯烽一時驚得呆若木雞,跪地不起。有那驚懼埋怨祝侯烽的師兄弟,都先后退去了。
“仲沨!你先到樓下的百花林旁等我,待會再找你算賬!”洛伯灃叱退了不敢先行離去的洛仲沨。此刻大廳之內便只有“北海蛟龍”洛伯灃、“南天火神”祝侯烽、“沒羽飛將”二月楓與那“無常老爺”司徒劍鋒四人了。
還是二師兄洛伯灃最有觀人察事之明,他也比其他師兄弟更能略知其師張太虛的性情心思。只見洛伯灃喜憂參半,問祝侯烽道:“方才師父在你耳邊悄悄說了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