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容川出帳,身后一人手捧木盒。但見那人約莫三十四五的年紀,羽扇綸巾,又生得面如冠玉,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大刀美髯公,關帝復重生,好生英雄!狄師兄,這黃龍馬除了你,我輩之中還有誰能駕馭得了它!哈哈……”納蘭容川道。
“咦!納蘭師弟,你怎么穿起軍師的衣裳來了!軍師大人呢?”狄復問道。
“狄師兄,軍師不就站在你的面前嗎?你怎么反倒問起我來了!”納蘭容川神秘笑道。
“唉呀!這都什么時候了,大敵當前的,師弟你還有心情耍笑于我!光陰如金,莫要耽誤了軍師的計策,我等吃罪不起!”狄復急道。
納蘭容川將手一擺,指著身旁的英俊男子道:“欸!狄師兄,師弟我怎么敢耍笑于你!這不就是軍師嗎?”
不等狄復言語,那英俊男子便搖扇笑道:“狄將軍,您肯定是在想,咱們清兵大營的軍師,是個又矮又丑的小老頭,如何變成這般俊美的白面書生了!”
狄復聞得那英俊男子的聲音,正與軍師孟問渠一般無二!
“師兄,這是我納蘭家的化妝易容大法,也是從您們漢人高明之士的手中學來的!以我的手段,雖不能化腐朽為神奇,可要按著軍師紙上的畫像,為眼前的人物改頭換面,使其與畫中人有個七八分相像,倒也絕非難事!小小伎倆,在師兄面前獻丑了!哈哈!”納蘭容川解釋道。
“師弟的手段,當真是鬼神莫測,人所莫及啊!”狄復驚嘆道。
“將軍所言不錯!何止七八分相像!”孟問渠道,“狄將軍,老皇爺那邊的事兒,怎么樣了?”
“噢,回稟軍師,老皇爺此刻已經發兵夜襲京涼山了!按軍師計策,末將沒敢提及軍師,只道是末將自己的主意。末將還請求老皇爺,務必生擒得一員屠龍幫當家,以便日后行事。老皇爺問末將何事,末將只得推搪道明日便知;好在老皇爺沒有再問,只是說了末將幾句,便大笑出營了。不知咱們接下來要如何動作,還望軍師明示!”狄復回道。
“將軍真乃良將!”孟問渠道,“二位將軍,有勞您們帶我去瓦罐山走一趟。”
軍馬銜枚疾走,不移時,清兵便到了瓦罐山下。雖在夜里,可月下銀光中,狄復胯下的那匹黃龍馬仍是極其惹眼,早有瓦罐寨巡山的小嘍啰瞧見了,報與二頭領“賽羅成”羅仲信知道。
一聲龍吟長嘯,驚得皓月閉蟾光。那黃龍馬呼雷豹嗅了嗅鼻子,好像已聞到了什么危險的信號,忽地揚蹄騰空,臨風而嘶。
西風緊,黃馬嘯處,瓦罐山上沖殺出一群綠林好漢來。為首兩頭領,分別是二當家“賽羅成”羅仲信和四當家李雄。
那李雄道:“二哥,秦大哥和軍師不許我們亂來,要不今夜咱們還是……”
“賽羅成”羅仲信滿面輕狂,傲然喝斥道:“哼!你沒瞧見他們是滿清狗頭韃子的裝束嗎!咱們又不害百姓,有什么錯!你要是怕軍師將令,那你自己一個人先回寨好了!”
“嘿!你們是什么人!敢擋大清計都老皇爺帳下的兵馬!活得不耐煩了嗎!”“大刀”狄復故意厲聲辱罵道,要引他二人發怒,教他們前來奪馬。
那李雄受了羅仲信方才言語之激,為了他所謂的兄弟“義”氣,此刻還不挺身而出?只見李雄出陣,一馬當先。他憋了一肚子火,朝那“武曲將軍”狄復大聲撒氣道:“呔!狗頭韃子!你給爺爺我聽好了!此樹是你爺爺我栽,此路是你爺爺我開!你這狗頭要想從你爺爺處過,留下……”那李雄聲若驚雷,著實將清兵嚇了一跳。
狄復佯怒,也不答話,縱馬揮刀便砍。狄復座下黃龍馬快,李雄口中沒完沒了的剪徑套話尚未說完,那駿馬早已到了其跟前。李雄大驚,忙舞起開山大斧相迎,怎料那斧一撞上狄復的大刀,李雄連人帶馬,竟被大刀上剛猛絕倫的勁道給震退了三步。得遇如此強敵,李雄豈敢怠慢,只得施展起平生武藝,硬著頭皮,也要在自家兄弟的面前與對方拼死一戰,免得丟了臉面。
刀來斧往,二人已戰了二十合,李雄勉強不敗。想那李雄不過是“三板斧”的武藝,所仗者不過力大皮厚,如何能是刀法無雙武曲將的對手?李雄勉強再戰了幾個回合,漸漸斧怯,自思絕非狄復對手,乘著未敗,只得急忙回身,望本陣便走。
李雄此人,乃是清軍師孟問渠計策之關鍵所在,狄復如何肯放?狄復方才不過是假斗,此刻他一聲大喝,神馬追趕時,狄復使轉神威,將大刀只一拍,便將那李雄打倒在地。兩邊早有撓鉤手,把那瓦罐山四當家李雄給縛了,帶到陣后。
“將此賊綁回中軍大帳!”狄復喝道。
李雄方才之敗,實在太過猝然,那“賽羅成”羅仲信正要趕去相救,李雄早被清兵給拖走了,已不見蹤影。
羅仲信大怒:“狗頭!快還我兄弟來!”說著,“賽羅成”便挺槍躍馬,來戰狄復。
那羅仲信的羅家槍,在當世“百兵譜”上排名第七,其槍法絕高,至今無對!此人之勇,可比馬孟起,可匹雙槍將,乃是當之無愧的“賽羅成”,與“大刀將”狄復正是對手;他與狄復斗了五十余合,不分勝敗。
“這廝槍法好生了得!”狄復斗了多時,見對方槍法極佳,便暗暗贊道。
“這狗頭究竟是什么人!那榜譜之上的前六名好漢之中,可沒有這樣一個紅臉長胡子的使刀狗頭啊!不想在江湖之上,除了我秦大哥,竟還有這樣厲害的大狗頭!哼!”羅仲信一向自負槍法天下第一,除“小秦瓊”秦伯嘗外,他還從沒服過誰的武藝,不想今夜竟會無端碰到“大刀”狄復這般江湖罕見的真高手!
二人又斗了五十合,那羅仲信已然力怯,心中大驚大駭。其實他卻不知,狄復此時也是臂膀酸疼,并沒占到什么便宜。羅仲信還以為對手已握勝機,頓時沒了自信;他心中一失了方才,槍法也漸漸散亂了,狄復便真的漸占上風。可不知是誰在軍中吹了一聲口哨,狄復座下的黃龍馬竟也跟著呼嘯長嘶,神駒忽地飛蹄若騰空,一下將狄復顛落馬來。清兵左右急來相救,奮力扶回陣中;狄復下令鳴金,八旗軍敗退。
這一下變生突然,羅仲信喜從天降,先搶了那匹絕世好馬呼雷豹。羅仲信愛馬心切,一時竟將自己兄弟的安危也置之腦后了!至于如何將敗者忽勝,此中的蹊蹺,他這大糊涂蛋就更加無暇多想了。
羅仲信做人雖混賬,卻頗曉相馬之術,那黃龍馬呼雷豹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寶馬,他自是一望便知。羅仲信膂力極大,他拉住黃龍馬,輕撫其背良久,馬兒這才稍安。待羅仲信仔細看時,又知曉了此馬的許多好處,對其更是愛不釋手。
誰知羅仲信正欲上馬,背后卻又殺出一彪人馬來,清兵去又復返,奪馬來了!此時狄復施展起馬上的真實手段來,端的是萬夫不當!而那羅仲信卻根本來不及上馬,只得步戰;他玩馬喪斗志,現在倉促揮槍格擋,如何能敵?兩陣交戰不多時,那黃龍馬復又被“大刀”武曲將給奪了回來,引軍便要離去。
如此神品龍駒,不讓他見著倒也罷了;此刻羅仲信已相中了這匹千里馬,肚子里的饞蟲全都被勾起了,到手的鴨子還能飛了,占有欲極強的他如何肯放?那羅仲信也率領瓦罐山人馬,死死追著狄復軍不放。兩邊你追我趕,在京師的山路官道上策馬揚塵,呼嘯奔騰,好不熱鬧!狄復有呼雷豹為坐騎,只是不緊不慢,既不能甩丟羅仲信,卻也不可教他追得過近。為了一匹馬,眾人不惜踐踏良田,擾民害民,折騰了大半夜,不提。
卻說那瓦罐山四頭領李雄,正被清兵押往中軍大帳,途經一條山道。
山坡上,清軍師孟問渠與正藍旗都統納蘭容川,早已在此等候多時了。孟問渠一介文臣,卻手持弓箭;李雄前來,他看得近切,便彎弓搭箭。
兩箭連珠,若流星追月。弓弦響處,為首兩名押解的帽纓竟應聲而斷!
“好箭法!”納蘭容川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納蘭都統與孟問渠相交多年,他只道孟大學士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竟一直不知其乃深藏不露的廟堂高人。孟問渠箭法之高,實在是出神入化!便是那號稱“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二月楓見了,也必將大大驚嘆于孟問渠的這手高明之至的飛將絕技——“沒羽箭”!
李雄聽得山間喊聲,乘著月色仰頭看時,卻見兩名軍師打扮的人物,皆是天下少有的中年美男子。那二人一個美如玉,文弱好似書生;一個俊若龍,卻剛毅有如軍神。李雄大喜,扯開他那如雷的嗓門,沖著那書生模樣的男子大喊道:“軍師!軍師!我知道是你!您這箭法天下無雙,就是那‘沒羽飛將’二月楓跟您比,也差遠了;除了軍師您,天下再沒第二個人會有這么厲害的神箭術!嘿嘿!軍師您當真是神機妙算啊!您怎么知道我被狗頭韃子們給抓住了!竟勞煩您親自下山救我來了!秦大哥他也來了嗎?”這俊美的書生模樣,便是那瓦罐山軍師許清渠年少時的容貌;可此人卻不是許清渠,而是大清軍師孟問渠以易容大法假扮的!
此刻納蘭容川雖是軍師打扮,卻仍不脫軍人氣質!他一人一騎沖下山來,一套“納蘭棍法”,幾下假模假式的打殺,早就將清兵給“殺”得落花流水、四散逃命去了。納蘭容川既是極其自命不凡之人,也是為了胸中抱負志向極能忍耐之人,現在他正親自替其貌不揚的“反賊”李雄解開繩索,好言好語好顏色地領著李雄去見孟問渠。
待李雄上得山來,孟問渠卻早已坐于大轎之內,不等李雄開口,便先厲聲責罵道:“瓦罐山四頭領李雄!你可知罪!”納蘭容川聽得孟問渠的聲音已然大異,而李雄也覺得這和軍師平時的聲音不太一樣。可李雄這素來就不會著調、不能靠譜之人,雖聞得聲音稍微有異,他又哪能瞧得破其中的玄機呢?
那李雄一向敬畏懼怕軍師,只得忙著賠笑附和道:“嘿嘿!知罪、知罪!軍師!我老李知罪了!軍師大人,您可要從輕發落啊!”
“把盒子給他!”孟問渠令道。
李雄小心翼翼地從孟問渠隨從的手中接過木盒,將它將像嬰兒一般抱于懷中。李雄心中忐忑之至,手上卻又輕不得,更不敢重得半分,他生怕自己的粗手粗腳,會將軍師的重要“神物”給弄壞了。李雄緊抱木盒,只聞得那盒子香氣撲鼻,濃烈的香味卻又帶著絲許難以捉摸的腥味和其它能令人作嘔的詭異氣體。李雄自來大膽之極,體壯如鐵牛,一陣陰風吹過,不知為何,卻吹得李雄口齒打戰,須發倒豎,腦后冷颼颼的;脊背冰涼時,他也不由自主地渾身顫栗了起來。一股莫名的、駭人的恐怖陰影,正壓向李雄,壓得李雄喘不過氣來!盒子里究竟藏著什么樣的“怪物”!它又有著什么樣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