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沖刷了山里籠罩了多日的陰霾。
傍晚時分，雨停了，龍看著甜甜的婆家人一波又一撥地來送明晨甜甜出嫁該準備的東西。什么上車飯，離娘肉的。。。都是龍頭回聽說的，這山里人，嫁個人這么麻煩，龍心里想道。
甜甜家的親屬也三五成串地來道賀了，眼見著雨后濕滑的小院里已經站滿了不同面孔的人，個個臉上掛著辨不清真假的笑意，龍看到有幾個婦女站在一邊嘀嘀咕咕地都拿眼睛看著他，還有人指指點點，不時地弄個不太友善的表情，怪怪的！這讓他好不自在！他倒有些后悔，當初若不答應吳老師在甜甜婚禮那天送她上婚車，現在自己已經坐上了回城的列車了，何至于受這些陌生人的白眼，真是莫名其妙！
他再抬頭看時，甜甜已經擋住了他的視線，沒容他回過神來，甜甜的小手已經拽起他朝院外走去，背后的諸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脊梁，他想停下，可甜甜倔強地拉著他一路小跑。終于在一片墓地前甜甜站住，龍也停下了腳步。
龍靠在一棵樹上蹲了下來，調整著急促的呼吸，樹上被他震落的雨滴濕漉漉泄了他一身。“你要累死我呀？”他盯著甜甜隨呼吸微微顫動的雙肩，那姣好的背影給了他一種想去抱在懷里的沖動，他的嘴角彎彎，站起身來，走近兩步，伸出去的雙手在一霎那間停了下來，他已經再沒有任何資格碰她了是嗎？他問自己。他的情緒一下子沒有理由地低落下來,仿佛在這一刻，想著面前的這個小姑娘就要嫁為人妻，從此與自己再無瓜葛，心中才感到是多么的不舍！
草叢間幾只青蛙扯著沙啞的嗓音干嚎著，帶來一種撕扯頭皮的陰森，他掃了一眼凌亂靜謐的墓地，他不懂甜甜為什么要帶自己到這里來,難道？甜甜已回身，龍盯著這雙眼睛，那曾經憂郁得讓自己充滿無限憐惜的眼睛，他現在依然感到柔和，清澈，他是愛著她的！他相信自己心里的感覺。可甜甜的小手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東西？龍的腦海一下子就想到‘殉情’兩個字，他又掃了一眼嗚嗚風響的墳地，他有了一個不祥的警覺，他死命地盯著甜甜伸向口袋的小手。。。
甜甜的手伸了出來，什么也沒有。她跨前一步，指向東邊唯一條通往山外的公路：“你去那里，再過半小時，還有一趟去山外的車，你走吧！”
“可我已經答應了吳老師，送你上婚車。”
“那是我爹的意思，不能代表我，我不用你，你走吧！”
“難道我連送你上婚車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送完呢？我能不嫁，還是你能不走？”
龍啞言，他看著甜甜咄咄逼人的目光，那里面含有很深的恨意，難道她還在愛著自己？可為什么卻選擇與別人結婚？女人的心，就是天上的云，也許她這會兒念起與自己曾經的美好時光，就像現在，自己也一樣，對她也一樣充滿了熱切的渴望，和深深的眷戀，他相信這感覺都是真的，可明天一來臨，甜甜出嫁了，還不是投懷送抱地與別人卿卿我我，或者只幾天工夫，就會把自己忘得干干凈凈。他搖了搖頭，拉起甜甜的小手：“別拗了！好嗎？我要走也不差這一天，一定要把你送上車，送到你未婚夫的手里，要他保證能帶給你幸福，一生的幸福，我才會安心的走出大山。”
“哈哈！”甜甜一聲冷笑，兩眼直視著龍的臉龐：“幸福？幸福是什么東西？看得見嗎？抓得著嗎？我不懂什么是幸福，你懂嗎？”
龍迎著甜甜那慘白的臉上近乎絕望的目光，心里也隱隱生出一股說不出的痛。。。
他已經攬過甜甜嬌小的身軀，甜甜很乖的依在他的他的懷里，抓著他的衣襟，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落在龍的胸前，龍感應到了那柔弱的心理是怎樣的一種無助與掙扎啊！“你是喜歡我的，對嗎？”龍板正甜甜的身體，雙手托起甜甜掛滿淚水的小臉，“看著我的眼睛，說啊。”甜甜將臉扭向一邊，她不敢看的，她會被那一種柔情所擊潰，會將這些日子的冷靜的決定推翻，然后不管不顧的溺死在一片感情里。。。
她打了個冷戰，傍晚的山風吹醒了她煩亂的思緒，她慢慢地掙脫龍的雙手：“回去吧！很晚了。”龍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走遠，仿佛在這一刻間，他感到力不從心的無措起來，人生旅途中知遇的這個女孩，會帶給自己什么？自己又能夠帶給她什么？他慢慢的向村里走去，好惶惑，好迷茫。。。
十八
“你是成心不想讓我們抬頭做人了！明天就要嫁人了，還拉著人家龍老師往外跑什么？等你婆家來的人回去一傳，看明天誰還來娶你!我和老吳一輩子本本分分，怎么就能攤上你這么個丟人的死丫頭！我可是活不起了。。。”
甜甜的娘在小屋里一邊數落甜甜的不是，一邊拍著大腿痛哭流涕。就有一位甜甜的堂叔，從山外趕過來的，一看就是個文化人，他盯著快要擠破的房門，外面也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他轉過身，故意提高了嗓音：“甜甜娘，你這是唱的哪出啊？我讓甜甜和他龍哥出去辦點事，怎么搞得那么復雜？別哭了！”他又笑著拱手門外的遠親近鄰：“誤會誤會啊！”
甜甜媽真的就沒聲了，她已經看到了這位老吳的堂兄狠命的瞪了自己一眼，他是這個家里最出息的大官，官到底多大她也不知道，反正老吳什么大事都聽他的。甜甜媽擦去淚水，低著頭招呼客人去了。龍看了一眼一旁呆立的甜甜，這叫什么事啊！他感到自己的思維一片混沌，恨不能有個地縫鉆進去，他是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呆下去了！
東方的第一縷霞光穿破云層，報曉了又一天的開始。
過了這一天，我的世界再無陽光了。。。甜甜這樣想著，任憑要好的姐妹在自己的頭上挽著最美的發髻，她已經麻木了，隨便誰來怎樣的涂抹自己，她都會很乖的配合著，鏡子里的一張臉只個把小時工夫，就變成一個楚楚動人的美麗公主，這是負責化妝的伙伴們這樣形容的，甜甜可沒看出來，她感覺鏡中的自己已經沒有了靈魂，沒有了活力，一具心死的軀殼而已！她抬頭望著窗外：太陽已經升成了半圓了，再有半個時辰，龍就要抱著她，將她親手送到另一個地獄般的世界！那一定會如地獄一樣的人生！她知道那個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不會善待自己的！換了任何人都一樣，除了龍。如果嫁于龍？難道就只有龍才會善待自己？
“喂！呆呆的，是想你的新郎了吧？”同伴杏兒拍著甜甜的臉龐，一句話惹得在場的姐妹都哈哈大笑起來。或許我在他們眼中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長了她們都羨慕的一張臉，嫁了前后村女孩都覺得夠男人氣派的人！甜甜看著一張張稚氣的笑臉，心底又是一番無言的嘆息與悲哀！
接親的車已經開過來了，龍走進甜甜的閨房，今天他穿了一套淺藍色的牛仔裝，更顯得一股風流倜儻的帥氣！龍盯著甜甜的眼睛，很鄭重地彎下腰，右臂環起甜甜的身體，左臂輕托，甜甜很順從地雙手輕扣龍的脖頸，任龍將她慢慢地抱起，這一刻，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周圍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被打成虛像，龍也只是一剎那，才突然覺得，這個尤物應該僅屬于自己，除了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碰她！他承接著甜甜近在咫尺灼熱的呼吸，好想就這么抱著甜甜一生，再不松開！人為什么一旦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此時侯，他已無暇來考慮這個問題，他只希望抱著甜甜在這條路上無限期地走下去，他聽到了甜甜對他耳語：“你，愛我嗎？”。“愛，非常愛。”他小的如若蚊音的聲音甜甜會聽到，會感應。。。
“為什么不早一點告訴我？”“早還不懂這就是愛，剛剛，才了解，不能沒有你。”“可我，馬上嫁為人妻。。”“我不許你嫁別人。”“晚了。。。”“不晚，我不會放開你。。。”“有你抱我走這一段路，此生足矣。”“不！抱你一生。。”“別傻了，你有愛人，在家等你，還有兒子。。”
甜甜的最后一句話，似乎讓龍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他已抱著甜甜來到了婚車旁，他恨自己的腳步走得太快，還不想松開，新郎已經伸開雙臂，將甜甜接進了婚車，新郎轉身，沖他狠狠地看了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將他碎尸萬段！他木然的看著婚車里的甜甜，任憑身旁喜笑顏開的娘家人擠過自己，跟上了車，任憑甜甜隨車門的響動，漸漸遠去，任憑一團從未有過的失落，重重的摔在腳下，他感到身體如一座雕塑，呆呆地遠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