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住到了這座大山里，曼兒才感覺到了人間的另一個天堂。

想著自己幾十年的疲憊人生，貌似什么都擁有過，其實，什么都沒有，小時候被侮辱的烙印，年輕時遭遇龍的背叛，然后，自己漂泊異鄉(xiāng)，借助那把骯臟的大傘罩著，幾欲窒息，想起這些，仿佛該去恨某個人，或者某些事，但是，曼兒恨不起來了，似乎在每天龍的病痛折磨里了悟了很多東西，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無論他曾經(jīng)做過一些什么，再去怪罪，一切就可以重新來過嗎？

曼兒的恨，早已經(jīng)化為一種平和，淡然的心境，她已經(jīng)沒有太大的奢求，唯一感到該做的，就是在龍的彌留之刻，好好陪在他身邊，畢竟，走到了一起，這就是緣分。

轉(zhuǎn)眼之間，曼兒和龍住進這個小山村已經(jīng)一個多星期了，他們租了一間靠近山腳下的小房子，潔凈，簡單。泥巴灶臺，抹得很光滑，山里人燒木柴，曼兒不會，雇來一位很憨厚的大嫂，每天為他們做飯，收拾房間。

龍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些個日子，很多的鄉(xiāng)親每天都會抽出空，來這坐坐，還送來山里的各種曼兒從未吃過的食物，原來人世間竟還有這么一群熱情，可愛，憨厚，無私的人們！

這一天清晨，吃過早飯，曼兒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濃濃的霧色，層層峰巒若隱若現(xiàn)，偶爾可聽見山鳥自遙遠處低飛，鳴叫，初春的漫綠是迷人的，清純得如同少女的羞澀，如果。。。龍的身體沒有這么糟糕多好，就可以陪著他在這個沒有喧囂的塵外桃源一生終老，如能那樣，該是怎樣的造化與圓滿啊？曼兒想著想著，睫毛就有些濕潤，她那么自然的就想起山腳下的那個墳塋，墳塋里的那個女人，那個和自己老公無法斬斷瓜葛的女人。她回頭去看，龍已經(jīng)站在自己的身后，仿佛在契合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或看法。曼兒從那雙眼睛里看到了一絲無關(guān)于她，但必須要依靠她才能完成的渴望。

曼兒說：“我?guī)闳ヌ鹛鸬膲瀴L上看看吧？你帶路。”

龍的眼睛頓時閃出了淚花，他想說點什么，他又知道，即便是感謝的話，在此時對于曼兒來說，都是傷害。

霧，依然濃重，看情況一時半會還沒有消散的意思。曼兒扶著龍?zhí)撊醯纳碜樱軌蚋惺艿烬埿睦锏某林兀瑫r，她也能夠感受到龍情感里的一些渴望，曼兒有些許莫名的妒意痛到指尖，她盡力安穩(wěn)著自己，不露聲色，腳下的這段亂草蓬勃的小路越發(fā)的曲折而陡峭。

一個山洞旁，龍站住身子，目光死死地盯著洞口，臉色蒼白，那個久遠年代的場景一下子在腦海里重現(xiàn)了：甜甜手拿野果，遞到龍的嘴邊，那雙大眼睛，憂郁的看著龍的臉。龍就仿佛真的看見了甜甜的臉，聽到了那個刻入骨髓的聲音，龍在這一刻淚流滿面，他甩開曼兒的手，伏在山洞門口，曼兒驚呆了，她從未見過龍會有這么大的力氣，而且是這樣的悲憤至極！她不知所措，不知龍的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她伸出雙手，不敢去碰他。只是看著那瘦弱的身子一點點在洞口矮了下去，雙手低垂。。。。

龍被鄉(xiāng)親們抬回村里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撒手西去了。

按照曼兒的囑托，鄉(xiāng)親們把龍安葬在了甜甜的身邊，看著一鍬鍬泥土掩埋了丈夫的最后容顏，曼兒想哭，已經(jīng)沒有了一滴淚水。

呼嘯山風，吹亂了曼兒額前的頭發(fā)，朦朦朧朧中，她好像看到了天堂，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侶，相擁而泣。

而自己呢？何去何從？山外的那一雙兒女，仿佛兩盞明燈，在遙遠處，指引著曼兒，一雙疲憊的雙足，一條彎彎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