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過去,齊鐵嘴安然立在只剩下零星篝火的營地邊緣。臉上莫名的笑容越發盛了,手捻著腰間紅繩兒打的金繡錢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對面的崖壁已經被夜色包裹,枯死的樹藤掛在突出的棱壁間像拖長了的吊死鬼(一種蟲子),更濃黑的石壁上處處的濃稠,有新,有舊。是九門多少血液染上的?黑褐色的斑駁血跡在石壁上毫不突兀,就該在那里一般,就該是這樣一般...
沿著營地邊緣漫步,山坳里的冬季沒有雪,也對,這樣白的東西怎么生的出在這里呢...齊家伙計帶來四十個,而今只剩下十一,其余多半留在了底下,就是出來了也是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瞧著直叫人滲得慌,還不如沒了命到地下享福。
話雖如此,做這般營生的,大抵都有了覺悟,出不來...只怪祖師爺不保佑吧。嘴角一抹冷冽的笑容,在嚴冬的夜里竟無絲毫差別。
又轉過了個石塊,不知覺竟也走到了七姑娘的營子,看著霜氣覆著這頂毛氈的染紫大帳,一股莫名的心悸。單手扶了扶眼鏡,凍僵的手指已經沒了多大感覺,眼鏡架子也是透骨的冰涼。他不曾忘,老九門各個都非庸人,霍仙姑能如今坐上霍家當家的位置,除了吳老狗的相助,她自己的手段也是非一般的狠辣,否則怎么能鎮得住手下那群禍心包藏的老狐貍們。更何況,在這平三門迅速衰敗的同時,還能置身事外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啊...
輕嘆了一聲,端起雙袖,兩只手互暖著。
來此地也有一年,摞出的書簡紙帛大都保存的完整,大半也是霍家分去了翻譯的活計,北京城里請來的一個鑲金牙的人,動作倒是很快,只是不知是否能信的住。只希望霍仙姑這次沒信錯人罷,畢竟...不是自家的伙計,不知根不知底的也沒個安全。
深夜里了,除了帳子外還沒被水汽打濕的星火外,整個老九門都靜悄悄的,守夜的伙計也不過是蹲守在各自的位置,一明一暗的煙草便是證明還有人未曾入睡的標志。
齊鐵嘴是知道身后一直有人跟著的...跟蹤的技巧倒是好得很,若不是他齊鐵嘴留心了也定然發現不到。
定然不會是自家的伙計,至于有什么目的,既不是要取他齊鐵嘴項上人頭,他也就不想費那心神去猜,無非是張大佛爺,半截李這二人的耳目。
這二人還真是相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正這般想著呢,不遠處的一點亮光直朝著他的方向閃了兩下下,刺在鏡片上反射了一點又隨即被黑夜吞沒。
哦?
眉正中輕佻,這便是張功武第二次下地前約定好的暗號,想來也有一個月余,他倒是不擔心張功武的安危問題,張家人...縱然還是孩童也有著常人不能及的本事。而剛剛眼睛傳來的感官可知,張功武已經平安歸來,是否有老五的消息也看此了。
按捺住心里的一點急切,齊鐵嘴又往二月紅的營地晃了一圈,這才不緊不慢的踱回了自家帳子。撩開簾子,里頭黑漆漆的,只有火盆子里面還有那么一星點兒的炭火,一個不大的少年蹲在一邊搓著通紅的手指,不住的放在嘴巴邊呵氣。
齊鐵嘴從門旁的藤條架子上取下一張裘皮披風給張功武披了上去,毫不意外張功武對自己不搭不理,轉身又點了洋燈,洋油在火光里發著茲茲的響聲,沒有人先開口...齊鐵嘴也就做到了旁邊的紫檀圈椅上,炭火中暖著的烈酒是怯寒的好東西。
“喝一口?”齊鐵嘴取了暖著的酒壺朝著張功武揮了揮,整張臉在洋燈的光暈下散著家的味道。張功武愣了下神接過酒壺。
還是不習慣這種處事方式吧...他冷冷的暗笑一下。張家從不會有人做多余的事情,哪怕是為你溫一碗酒...等價的交換,很公平,也很殘酷。他就不止一次的看見過一同出來放野的張家子弟到了勻貨的時候大下狠手,斗里也不見會有人拖著你逃命。齊八爺給他這一瞬的笑容...竟是有“家”的感覺。
大約還是覺得可笑吧,張功武擺了擺頭,喝了口烈酒,酒從喉嚨一路滑到胃里,頓時胃里就像燒起來一樣,但是很暖...很暖...
“謝謝”張功武起身坐在了另一邊的圈椅上,拎著酒壺的手微微下垂,眸子閃動了幾下“狗五爺的事...”
齊鐵嘴斜倚到椅背上“不急,你大可以慢慢說,或者歇一夜明日再說也無妨”
張功武神色復雜的看了一眼齊鐵嘴,伸手在破破爛爛的袍子里摸索了一會,找出了塊不知是什么料子的殘破布塊,暗黑的顏色和塵土黏在一起,只依稀辨得出原來的底色...大約是白色吧...
單手一撩,布塊就朝著齊鐵嘴飛了過去,不偏不倚的落在齊鐵嘴圈椅的扶手上,蓋住一側的夕顏花紋飾。
齊鐵嘴攏了攏額前的碎發,捧起這碎布塊朝著燈光下打量了一會,又用手指甲刮了一塊布塊子上的污漬,放在鼻尖下聞了聞,張功武就在一旁拎著酒壺抿幾口,眼神里說不出的深沉。
“這怕是血污吧?”齊鐵嘴屈指剔走了指縫里的污漬,眉頭微蹙了起來。“瞧著鍛布子實打實的是扎染緞子,老九門里穿的起的不在少數,可這底色呈白...敢這般穿的也只有吳老狗了吧”語氣篤定,烏黑的眸子一轉,看向張功武“你這布塊能說明什么?”
“狗五爺,沒死”張功武報以同樣的篤定。
“何以見得?”
“能在九門里坐上第五的位置,手藝自然不會差,更何況是有人趟過雷的古樓,生死不測,大約只是他想躲過這次清盤的一計吧”張功武冷哼一身。
他在第六層的暗道里發現的這塊布,兜轉在古樓里一月有余,無非是應了齊鐵嘴的請求,也為著自己放野的任務。一路見了穿著各色衣服的伙計,他都檢查了個遍,連同帶了人皮面具的可能都檢查了,偏是沒尋到吳老狗的尸體。沒死,那就是活著!
齊鐵嘴帶著玩味的笑容看著手上捏著的布塊“看來五哥對于他的盤口,伙計都不放在心上呢...不過,還活著便好,還活著便好...”
放下手中帶著血漬的布塊小心扔進炭盆子里,齊鐵嘴起身揉了揉面前冷著一張臉的張功武“瞧你那小花貓樣兒,天寒地凍的,快去伙房里找人給你燒水洗洗,小岳可是老早就歇下了,你兄弟二人帳子就在這邊兒一座,用我帶你去么?”溫潤的笑容里是張功武不曾有過的東西。
“不必”略帶著一絲慌亂,張功武跑出帳子,他只是覺得,齊鐵嘴這個人還不賴,有“家”的味道...
看著少年離開了營帳,齊鐵嘴緩緩踱步在炭盆子邊,目光隨意落在焚燒著的布塊上,嗆人的氣味只是讓他蹙了蹙眉。
小九那邊...也該有消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