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酒足飯飽也不過如此,齊鐵嘴瞇著笑眼倚在加了厚墊的木座兒上,左手一把描金扇子張張合合,右手里一碗茶湯,面前還擺著消食兒的點心。
“小九,你是怎地知道這家茶館的?布置古色古香,連點心都最對我胃口”齊鐵嘴捏著一片冰糖槐花酥放進嘴里,冰糖混著曬干了的槐花瓣在嘴里膨出一股清香甜潤。
解九淡笑著看著眼前茶水里或浮或沉的茶葉片,白瓷青花的茶碗上描著的山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這是解家洗白了的產(chǎn)業(yè)”漫不經(jīng)心的朝一樓的大廳看了眼“以前是解家處理不聽話伙計的地界兒”
“感情這地底下還埋著不少?”齊鐵嘴挑了挑眉,一樓人聲鼎沸,放眼看去座無虛席,或是品茶談天,或是點了一碗茶湯歇歇腳,各路的人都集在這兒,跑堂打雜的伙計們一聲接一聲的吆喝著客人點的東西。
“那倒不是,之前的屋子給推了,重蓋之前都挖出來換了地方埋,總不能讓客人們坐在死人堆上喝茶聽?wèi)蚴遣皇牵俊睅е唤z戲謔的笑容,解九撐著手肘就望向了齊鐵嘴身后。
“喲,八哥你家小伙計來了呢”
齊鐵嘴順著人視線向后看了去,張功武穿著一身鵝黃色綢面短袍站在二樓的入口處張望著什么,腰上掛著的還是幾月前齊鐵嘴贈去做身份牌的血色翡翠,略顯稚嫩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凝重。
不大一會兒,張功武顯然是看見了靠欄而坐的齊鐵嘴解九兩人,快步走了去。
“你家小伙計可有趣的很,剛剛會上,他可是站在那張家小哥背后啊...還叫著另一個孩子「族弟」呢”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解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進圈椅背里。
“他們都是張家的族人罷了”齊鐵嘴不在意的擺了擺手,看向走來的張功武“小武你怎地尋到這兒來了?”
“齊家有客人來了”張功武直著身子站在桌邊,額前密布著細細小小的汗珠,想必是找來的時候費了不少功夫。
遞上一碗涼茶,想了想又朝茶水里放了塊蜜“喝點解解渴吧,瞧你跑一身汗呢”齊鐵嘴淡笑著并不挪動身子,也沒有跟人回家的意思。
張功武接過了茶盞,仰頭一飲而盡,來不及抹干嘴邊的水漬就拉起座兒上齊鐵嘴的手臂,嚴肅的表情讓解九看了都不禁想著:發(fā)生了什么?
“什么客人這般貴重?”齊鐵嘴也坐直了身子看向捉著自己手臂的少年。
張功武似乎是顧忌著什么,剛才他跑進茶館找人的動靜已經(jīng)引得了不少人的關(guān)注,而現(xiàn)在也有三兩的人朝著這邊看來。想了想拿指頭沾了茶水在雕花方桌上寫下了個「吳」字。
“小九,看來這點心可是吃不完了啊...”齊鐵嘴隨意扯過一旁桌腳邊兒的巾子擦干了桌上的水字,一邊淡笑著站起身子。
抹平了長襟上的皺褶,齊鐵嘴邁著步子朝樓下走了去,才走兩步又跟想起了什么似得“小九,你這點心能打包么?八哥好這口味的緊呢”狹長的眼睛里帶著暖暖的笑意,所有人都受的到的和煦,然而暖意后邊的冷色被埋得很深很深...
“八哥若是喜歡那解九讓人天天做了送去府上就是了”解九站在原地笑看著兩個人走下了二樓的木梯,然后匿進了龍蛇混雜的人群中,而自己最后那一句聲音也被各式各樣的吵嚷聲蓋了過去。
八哥,吳老狗回來了...我們勝算又大了一分不是么...眼底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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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鐵嘴匆匆的跨進了院門,平日里愛看的川蘭草也略了過去,直直的走進了里屋。
身后一直慢上兩步的張功武揮手遣走了逗留在屋內(nèi)的下人們,合攏了齊鐵嘴進屋里的那扇半面樹影半面刻花的紅木門,然后回身借著院里的那顆長勢饒好的玉蘭樹幾步登上了屋頂,鷹眼似得目光掃過了齊家一間又一間的屋子,墻壁,以確保無人竊聽。懷抱著佩劍,春風(fēng)掀起了他袍子的一角,鵝黃色的布料子在空中上下翻飛...
“五哥?”齊鐵嘴看了一眼身后關(guān)起了的房門,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到了屋內(nèi)正立在八卦圖前打量著的男子身上。
這男子一身灰布麻衣,最低等不過的下人裝束,負手而立的姿態(tài)卻如同刀刃一般的鋒利,可鋒利中也不失溫和,如此的,還能有誰呢?自然是消失了好幾月之久的吳家當(dāng)家,吳老狗。
“八弟近來可還好?”男人轉(zhuǎn)過身,眉間一點恬淡。
齊鐵嘴苦笑了一聲上前走了去“自然是好的,倒是五哥你這幾月跑去了哪里?吳家近幾月日子可不好過喲”
撇了撇嘴,吳老狗坐到桌子另一邊的鳥翅漆墨鼓凳上“去了趟小九娘家唄,杭州!”
齊鐵嘴從錢袋里扔出一張小紙片,上面鬼畫符似得字跡了然是吳老狗走之前留下的“我自然是知道五哥你去了杭州,可這種時候去那地兒可別告訴齊八是去登山賞水”
也虧得他是齊鐵嘴,不然換做旁人發(fā)現(xiàn)吳老狗衣襟的碎布片定然就扔了不會細查,但他卻記著陳皮阿四那廝說過,吳老狗藏什么重要的東西總愛往衣服夾層里縫,多少年的習(xí)慣都沒改,這才留意了下張功武帶回來的破布片,當(dāng)日燒了的不過是他撕碎了自己袖子內(nèi)面兒的一塊,這塊從而偷偷藏了下來。
吳老狗毫不介意的看了眼桌上自己那辨不清字跡的紙條“我家那婆娘不是杭州的么,這次去那邊是去打點了點事情,梳理人脈甚的事情,來來回回也好幾個月”
蹙了蹙眉“怎的?五哥你是打算遷去”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嗯,長沙開始變天了啊...不早些布置難道在這里等死?”吳老狗笑著拈了一塊桌上糕點盤子里的墨糖酥送進嘴里,旋即皺了皺眉“我說八弟,你可是太節(jié)儉了些,這昨天做的點心也擺的上桌面”
齊鐵嘴撲哧笑了出來,額前碎發(fā)隨著肩頭抖動在眉前掃來掃去,灑下一大片陰影。
“五哥可真有你的”憋著笑,齊鐵嘴也嘗了一塊墨糖“齊八覺得還不錯啊,味道沒怎么變動。倒是五哥你連昨兒做的都能吃的出來,本事不小呢”
都說吳老狗愛吃狗肉,這確實不假,可親近的人才知道吳老狗頂愛吃的才是點心,一時半會都離不了點心。就連陳皮阿四這難纏的主兒都被吳老狗纏的天天往吳家送點心,不過這些是從前了。
收回神思,齊鐵嘴望著對面坐上的吳老狗,幾月不見面龐削瘦了不少,眉宇間也隱隱的透著一股狠勁,不知是在杭州遇上了什么事...
“八弟,我訓(xùn)狗你可知是為了什么?”吳老狗飲了一盞茶,也不再笑鬧,眼底顯出了不同平常的嚴肅。
“不是五哥你鼻子壞了,訓(xùn)狗來聞土?”
輕嘆了一聲“一開始也算是吧,前幾年下地沒注意著,鼻子給墓氣熏壞了,這才想著訓(xùn)狗聞土,但你可知道我在蜀川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什么?古樓里的東西?”
“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罷...我想這長沙城里已經(jīng)藏了這么些東西了,若不是三寸釘那日嗅出了這怪物氣味,我恐怕就在回來的路上見閻王了”吳老狗長嘆一聲,那日的情形他實在不想再去回憶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也定然不會相信世間還有這種鬼怪東西。
齊鐵嘴瞧著吳老狗那副回想起還不由得心悸的模樣,心里也漸漸凝重了起來“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五哥你說說,齊八下地不行,但古書讀了不少,什么精鬼神怪還是知道的不少”手指輕輕扣在了桌邊的描畫底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
“不知怎的形容這怪物了,血紅的眼睛老大,人形,但是似乎跟鳥一樣還帶著對翅膀,渾身長滿了黑毛,好幾寸長”
“這...”齊鐵嘴努力想著自己是否曾在古書里瞧見過類似這類精怪的段子,《山海經(jīng)》是自己所熟悉的,并沒有記載了跟這類相似的鬼怪啊...心中浮上了一絲疑慮和濃重的不安。
“五哥,你可是確定了有這種東西?”
“當(dāng)然,那日我被這畜生偷襲,若不是三寸釘你現(xiàn)在是見不到我的了!這畜生力氣奇大無比,奔起來就跟飛似得快,我逃了好幾十里路,到了人多的鎮(zhèn)子上才險險的避開了它”說著還解開了麻衣的領(lǐng)子,動手撥開了肩頭的衣服,露出了肩膀上幾條猙獰的疤痕。
“喏,這就是那畜生抓出來的”
齊鐵嘴繞開桌子走到了吳老狗身邊,俯下身子細細的查看了肩上的傷痕,幾乎貫穿了整個鎖骨的血槽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了疤,但仍能看得出當(dāng)時受傷之重,血肉翻開,這傷痕并不是什么兵器所傷,更像是利爪從后勾住了肩頭然后向后拖拽,貫穿了整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