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還沒睡著呢?”齊鐵嘴收斂好了眸子里的冷光,淡笑著看地下半坐半躺的陳皮阿四“四哥應該是知道五哥他夫人有什么不對勁的吧”
“喲小八~你可是知道了些什么?”陳皮阿四勾著唇角邪笑中帶著一抹冷然。
“許是不該我們知道吧...我們這一代能接觸事情核心的可能只有佛爺和五哥”
“佛爺我倒是不意外,小狗兒又怎么會?”陳皮阿四看了眼身邊睡得正熟的吳老狗,憨實溫潤的外表下難道真的有異于他們想象的能力么...
“五哥的命卦是歸妹卦”齊鐵嘴把玩著手中的幾枚銅板,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歸妹卦?”
“雷澤歸妹,震上兌下”齊鐵嘴淡笑“歸妹卦之人成就事情,特別需要獨立精神,家族很難成為其有力依托,父母、兄弟姐妹均不能成為依靠對象,友人眾多,四處分布”
“這與他能接觸到事情真相又有什么關系”
但齊鐵嘴只是淡笑的輕嘆了一聲,再無別的什么話語...
“明日還要去找裘德考拿東西,四哥還是先睡吧”一串銅錢墜落的聲音,然后更后邊的是無盡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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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皮阿四和吳老狗一清早就跑去了各自的盤口備置,鋪子里只剩下齊鐵嘴和張功武,一人撥著算盤清帳,一人抱著長劍發呆。
推開案前堆著的賬簿,齊鐵嘴揉了揉發脹的額角,昨夜睡得不安穩,總覺得有什么該發生的沒發生…看了眼隱在暗處閉眸養神的張功武。
這孩子總是喜歡呆在沒有光亮的地方…像是沒有這個人存在過一樣的沉默…眼神里總帶著些倔強,那大概是齊鐵嘴唯一能在張功武身上發現的…略微像個孩子一樣的眼神…
“小武你是知道五夫人在哪里的吧?”
“嗯...”
“帶我去見她吧...有些事情當面談談還是好些”
“會很危險,而且…我不能去…”
“我想一個人可以,而且是必須去”
似乎是帶著些苦澀,張功武從最里的衣衫里拉出了一只芙蓉玉的墜子,晶粉色的墜子,最簡單的水滴樣式,透著光線似乎是能看到里頭隱約的一個「汪」字,上面鑿了個細小的孔,一條褪了紅色的細線穿孔而過。
“把這個帶上吧,若是她想取你性命,就把這墜子給她看…或許,會護你平安”張功武轉手把墜子遞給了齊鐵嘴,臉上竟有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解脫…
這只墜子是他的母親唯一留給他的,除去家族地位、榮耀、和張家光環外唯一留給他的…據說是和母親生前的一場經歷有關,這只芙蓉玉墜子最初的主人…據說姓汪…
不過這又是另一個故事…很長…
接過墜子捏在手里,少年常年佩戴的墜子上圓潤光滑,似乎還殘余一絲絲著主人的不舍和余溫。
“就在講武堂【注①】,不過那里…沒有你們老九門的勢力,自己小心”張功武最后瞧了一眼齊鐵嘴手中的墜子,然后默然轉身…
頂著一日艷陽,齊鐵嘴頭次跨進了這講武堂,約莫還是上課時間,整座園子里都靜悄悄的。
望著伏案或寫或算的少年們,齊鐵嘴臉上的淡笑更盛,國難之前…誰不想多盡一份力?這些孩子當是國家未來的主人!
視線停在了一片琉璃瓦下的講堂,一個一身大紅流蘇披肩淺白色旗袍的女子,蔻色的指甲還真是吸引著人的視線。
輕笑了一聲:呵,小九家這表妹還當真厲害,連著講武堂也有她這一席,這課講得似乎是…地形走勢。
哦?發現了么…淡笑著直了直脊背,齊鐵嘴對上了講堂上女人看過來驚詫的目光,唇邊淡然的笑意里藏了幾分冷意。
女人提前下了課,方頭的皮鞋噠噠的走在了面前,停下。
“嫂子這不回去杭州,在這里做什么?”
“八弟,你可管得著我?”女人唇邊泛著森然的笑容。
“齊八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來找嫂子問問罷了”
女人打量了一下齊鐵嘴,緊蹙著眉頭,卻沒有一絲慌亂,也不同于以往在吳宅見到的那樣,雖然潑辣但卻不是陰狠。
“跟我來”女人領著齊鐵嘴進了園子里的一處隱在林蔭里的平房。
隨意的環視了一下屋子里的擺設,只簡簡單單的兩間房,里屋被木門擋了視線,而進門的這一間則是布置的像個教書先生的書房,靠窗的那邊擺了張笨重卻不失精巧的木桌。
“問吧”女人倚坐在桌邊,手里把玩著一支簪子,銀子的,有一頭很尖。
齊鐵嘴淡笑著拱了拱手“只是想知道裘德考那人在何處,他騙得了五哥的魯黃書,做弟弟的自然是要向他討要”
“八弟你這真是笑話,你不去找他反而來找我做什么?我一個女人家家的哪里知道他裘德考在哪里”
“嫂子可別這么說”齊鐵嘴挑著眉頭“只是齊八有一事想不通,吳家向來是不做洋人生意,也不會有什么洋人指名道姓的來找上門兒,可自打嫂子您進了吳家的門,這長沙城里洋人就熱鬧了起來,還各個的都往吳家跑”
“吳家家業大,做些洋人生意難道八弟你也要管著?”女人擰著眸,蔥管似的指甲劃在銀簪上泛著幽幽冷光。
“自然不是,只是想請嫂子早些說出裘德考的下落,也好讓五哥四哥別那么著急”齊鐵嘴淡笑著尋了一只木凳坐下,微微揚起頭看著倚坐在桌邊的女人,單框眼鏡下的一只眸子瞇了起來,另一只閃爍著精光。
“都說了我不知道,八弟你若還當我是你嫂子就快點走”女人直起身子,向前邁了幾步俯下身子看著齊鐵嘴。
“嫂子…?齊八有一句不知是當不當問”唇角揚起一抹詭異的弧度“站在齊八面前的可真是長沙解九爺的小表妹,吳老狗的入室妻子呢?”
肩上一下刺痛,齊鐵嘴只是微微皺了眉頭,然后依舊笑意不減的看著眼前有些惱羞成怒的女人,肩井穴上扎著一支銀簪,銀簪上握著一只白凈的手,微微使著力。
肩井穴下便是頸動脈流經的地方…就算是漏了個窟窿,也不會像直接割在脖子上那樣血濺滿地。
“嫂子你又何必呢?齊八此次來只是想像嫂子討要個問題清楚罷了”直著身子,齊鐵嘴并不動彈。
女人微笑著看著齊鐵嘴,手上里力道再加一分,銀簪似乎也扎的更深,鵝黃色的鍛袍上只是微微向下陷了些,沒有血溢出。
“八弟,該說你聰明還是糊涂呢?”
“齊八是個糊涂人,所以還請嫂子能解問”
“你想聽何問?”
不去在意扎在肩上的簪子,齊鐵嘴淡笑著問“嫂子為何不在杭州,而偏偏跑在了老九門勢力不足伸到的地方呢?這長沙雖是亂了起來,但護住一個女人也不是不可”
“你需要知道么?”
“是,很需要”
“那你猜又是為何?”
“嫂子怕是回不了杭州吧?”
“此話怎講呢?”女人看似漫不經心的揚著嘴角,手里卻沒有松下半分勁。
“嫂子怕是回不了杭州吧…怕是回了解家露了馬腳?還是必須留在長沙好做些事情呢?”
“都說八弟你是聰明人,今兒可算是長見識了”
“嫂子謬贊了,可否說一些這事情緣由呢?”
“不該你知道”
“知道與否…該是齊八自己決定,嫂子說便是”瞧著女人愈發陰冷的眸子,齊鐵嘴淡笑著,心里卻越發明白…女人會和自己說這么多,不外乎是…死了的人,不會說話,更不會泄露秘密…
“先說你為何知道我不是解九的表妹”
“本是不會懷疑到嫂子你身上的,可不知嫂子是否記得那日清晨,五哥四哥和那黑飛子對仗,打的是翻天覆地,府上的伙計默不作聲是因為五哥平日里訓的厲害,可嫂子你不會連那么大動靜也不會發現,之后也并沒有發問,全然不像是小九口中的那般作風”
“單憑這個?”
“自然不會單憑這個”齊鐵嘴微微一笑又繼續說道“嫂子許是你自己不知,黑飛子來襲那日,你在院后看著陳皮阿四的眼神,很…凜冽,是想要動手的意思。齊八是生意人,看人看多了,這人啊…心里想些什么齊八也差不多能猜個大概”
“而且四哥他有一日是撞見了你在囑咐事情吧?你留著他不過是因為他那日是去給五哥送點心,而且他也只是個會打打殺殺的人,礙不著你的事情,嫂子…你說齊八說的可對?”帶著那么絲自信和篤定,齊鐵嘴強忍著肩上的刺痛彎著眉眼,笑意盎然。
“算是對了吧,可你又怎么說出我的陣營呢?八弟你倒是猜猜,我是站在哪一邊?”女人帶著絲戲弄之意瞧著齊鐵嘴,語氣里也多出一份戲謔“是張啟山二月紅那伙,李拐子那伙?裘德考那伙兒?還是那什么張起靈那…伙兒?”最后一個音輕挑了上去,略帶著幾絲女人家的婉轉,只是嘴角的笑意有繼續擴大的趨勢。
“佛爺和三哥的兩個陣營你瞧不上,裘德考也不過是你手下的一顆棋子罷了”
“哦?那八弟你猜的是張起靈那伙?”
女人并不知道她在提到“張起靈”這個名字時眼底濃厚的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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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①:中國清代末期、民丨國初期培養陸軍軍官教育機構。19世紀末~20世紀初,清政府編練新軍,在全國廣設軍事學堂。1906年,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在天津韓家墅創立北洋陸軍講武堂,學員定額180名,為現帶兵者研究武學之所。后各地督撫經奏準,陸續建立了南洋(設于南京)、江西、云南、東三省|湖南、廣東等陸軍講武堂。1911年辛亥革命后繼續保留,1928年停辦。各地講武堂組織、學制等情況不一。影響較大的有云南陸軍講武堂和北洋陸軍講武堂等。【本文這里是寫湖南長沙的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