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的時候就是很奇怪，你說光陰似箭，偏又度日如年，你說遙遙無期，偏又白駒過隙。

小意的兒子出世那天正好冬至，天空碧藍碧藍的，陽光和和和煦煦的。

書硯和李想爭先恐后地跑去瞧孩子，小小軟軟的嬰兒安安靜靜的睡著，巴掌不到的嫩嫩小臉巴拉巴拉地皺成一團，分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和嘴。就這樣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嬰孩，看得書硯心里一會兒酸一會兒甜，淚水也啪啦啦掉了下來。

不是沒想過再見謝遠，但真再見，書硯不免唏噓。

謝遠提了好幾袋補品來到“墨意”，指姓點名的要給小意，調酒的男孩咋時張大了嘴巴，差不點驚出聲。

書硯竭力讓自己顫動的心情恢復平靜，瞪了眼持續沒反應的“調酒師”，這個名號是男孩某天鄭重其事的向書硯和小意宣布的，他自信滿滿的認為憑他如今的手藝，就連那些在國際調酒比賽上拿到大獎的無比出名的大師也通通不在他話下，即使書硯從不曉得是否真有調酒比賽這一說。

不知怎么的，這兩年A市冬季每每總會飄起雪，漫天的絨絨雪花形狀不一的點綴著這座似煙水般柔和迷蒙的小城。

“墨意”里顧客稀少，謝遠淡淡的呷了一口男孩特別調制的紅梅酒，裊裊白霧緩緩從碧綠色的瓷杯里升出，恰到好處的遮掩了他專注清明的神色。

書硯急忙按下心神，這個時刻，就算她有多少的訝然和悸動也抵不過謝遠留戀中和著遺憾的眼神。

謝遠了然的對書硯笑了笑，莞爾道：“又下雪了”

書硯也轉向窗外，心思重重的贊同，“是啊，這雪不如去年的大”

“為什么不問問我的事？”

“……早想問了，我以為……”

“以為我回去了？”

“我……謝遠…你真的應該回去的”書硯不安的咬唇，她何德何能？

謝遠傾身彈了下書硯的額頭，“傻丫頭”

書硯被他這動作搞迷糊了，他是喜歡說她傻丫頭，只是那樣的動作，甚不常見。

謝遠低頭漫不經心的攪了攪杯中的酒，悵然著這世間的種種情愛癡怨只怕無人能夠理清。錢財權勢，家人朋友，無非都應愛欲貪欲，才生得恨欲戀欲，人海人潮，偏偏只遇上了她，叫得他念念不忘，還要如何呢？假若說所有欲念夾雜纏繞成樹藤，他謝遠得不到的，他陶越凡未必能得到。

“我這邊工作放不下，況且易生發展的很不錯，兩位老板也是精明人”

聽謝遠如是講，書硯內心的負罪感稍稍減了些，像小意說的，人家大好男兒，怎會為了區區一個她停下腳步自滅前程！

“哦，那你打算留在這里？”

“不一定，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呢？”

“我？”

說實話，書硯未曾想過這個問題。

陶越凡沒出現前，她日日夜夜的守著年歲講究的過，陶越凡出現后，她唯恐今夕明夕的數著日子躲著過，正式見了陶越凡的父母，她又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期盼著很多著急的過。

好像她的世界，全是圍繞著一個人，那個人，被她莫名其妙的恨了那么久，藏了那么久，到了悄悄浮出心淵的那天，才醒悟全是她怕得太多……

前些日子的中秋節，陶越凡正式帶她去拜訪了他的父母。

書硯緊張害羞地喊了聲叔叔阿姨好，陶媽媽立即興奮得不得了，對著她一個勁的點頭，滿意之色溢于言表，陶爸爸卻好整以暇的盯著她猜測些什么。

小小的驚慌之后便是中規中矩的家常便飯，書硯吃得顫顫驚驚。

飯后熱情的編輯阿姨也就是陶越凡的母親不顧自家兒子薄惱的面容，忙不迭地拉著她聊了好久好久。

在陶越凡沉靜漆黑的眼眸里，書硯終于搞清楚陶媽媽的興奮源于何處了。

陶越凡的年少書硯或多或少是知道一點的，就算沒親眼瞧見一切，聽到的可是不少。爸爸，外公，同學，老師們對他的評價，她可是銘記于心。

總的來說，陶越凡雖貪玩了些，但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所以當知曉他在家比在學校更猖狂百倍時，書硯登時瞪大了雙眸。和陶叔叔吵架打架，離家出走，和陶叔叔的朋友頂嘴，讓爺爺住進醫院這樣的事情對陶越凡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陶阿姨邊說邊氣流滿面，嗚啦啦了好一陣，不期然看見書硯脖子里的琥珀墜子，兩眼直冒星光，方話鋒一轉，轉到了她頭上。

高貴優雅的陶阿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摟著書硯，對她表示了不盡的感激以及無限的崇拜，表明只有她才鎮得住越凡那小子狂傲的心，示意她帶著越凡多回來走動走動，好讓她和丈夫時常見到他們心愛有加的寶貝兒子，完全顛倒錯亂的位子，使書硯憋笑快憋到內傷。

原來，陶越凡對她的特別，每個人都看得如此明白，可怎么，她就這么后知后覺呢？

深思了半響，書硯猛地灌了一大口快冷掉的青檸汁，“我……暫時還沒想好”

她在等，在等……陶越凡

謝遠走前一一向書硯講解了他送來的補品該如何讓小意食用，其實根本不用講得那么仔細，包裝袋背面的說明不都注解得很詳細了嗎，其實何苦來這里，名曰要看望的人正在醫院，但也只有如此，他才能靠近她。

書硯照例給陶越凡打電話，自他出差這十幾以來，兩人每天都通話。

在長達半小時的通話時間里，書硯每次總是飛快地說著些無關緊要，電話那頭往往半天沒個響應，也不知陶越凡在干什么，或許在忙。結果到了她無話可說意欲掛機時，他又會低恩一聲，以此表示，他還在，也在聽。

這回電話打了好幾道，回應的全是嘟嘟嘟的忙音，書硯一時間不免情緒低落了許多，恍然未覺江語盈的到來。

待江語盈泰然坐在她對面，有一搭沒一搭的持續敲著玻璃桌檐，那倏然發出的清脆響聲才喚回了書硯的神思。

書硯的第一反應便是這音與“墨意”里的氣氛渾然不配，抬眸看清來人，驚奇之后還是揚唇微微一笑。

江語盈卻把書硯無害的笑當成了炫耀，纖纖玉指漠然地捋了把耳畔的頭發，精致嬌媚的容顏里滿是不屑之色，“趙小姐也不盡盡地主之宜，是不歡迎我嗎？”

書硯不太適應這種太快的轉變，只能咂舌，“不會，想喝什么，隨便點就是”

“就只讓我喝？”

“……當然不是”書硯抽出玻璃框里精致的菜單，遞給她，“你看看，有沒有合你口味的”方才抬手朝吧臺里的男孩晃了晃。

語盈掃了眼菜單，按下書硯的手，眸里盡是挑釁，“不用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書硯悻悻的放下手，對正比手畫腳的男孩搖了搖頭，顯然，男孩并不愿過來，而江語盈也不愿多坐。

“既然只說幾句，那你說吧”書硯莫名的不舒服起來，語氣也冷了幾分。

江語盈怔了會兒，轉念便妖嬈的笑了，“看來你從他身上學了不少”

書硯當然明白江語盈口中的“他”是誰，這算是傳說中的情敵對峙嗎？

“你不用一副戒備的樣子，我又不會對你怎么樣”不是不會，而是不能或者……不敢，江語盈嘲諷的彎起唇角，“我肯定你不知道越凡在干什么？”

“……”果然，來挑戰的，書硯無語。

“也是，他怎么會告訴你”

“出差，他出差了”

“呵呵，出差？”語盈笑容更盛了。

“……不是嗎？”書硯心里被她的笑揪著，十分不舒服。

“他說出差你就信，趙書硯，你未免也太好騙了”

笑話，她好不好騙由得了旁人定論！書硯心里窩著股火，嘶嘶的翻騰著，“無所謂騙不騙的，那是他的事，我也管不著”

“你管不著？！”語盈口氣變得激烈，眉眼間的譏誚之味愈發濃烈，“凡事事不關己，趙書硯，你怎么做到的？那是你男人，他在外面忙得熱火朝天，你倒好，坐在這里煮酒論茶！”

書硯緊捏著高腳杯，里面的青檸汁早已冰涼，忽而眸子一瞟，“既然他是我男人，你操個什么心！”

“你……”語盈冷不防噎了一下，“是啊，我操個什么心，可是我想幫他，我喜歡他，我不像你，什么都不幫不了，只會添麻煩”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趙書硯，你欠越凡欠得太多了……如果不是他，你認為你可以走到現在？”

書硯心底一緊，難道曾經的無數猜想都要在現在證實嗎，這樣的季節，這個地點，還有對面的她？

江語盈最討厭的就是書硯的沉默，沉默沉默，她的沉默，拖累了多少人！而且最可惡的莫過于沉默之后的淡然！

“趙書硯，你覺得你自己好可憐，仿佛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欠了你，你父母欠了你，越凡的外公欠了你，越凡他也欠了你……你敞開心看看，到底是誰欠了誰！當初你父母的事，根本是個意外，外公怎么會不幫你爸爸，你媽媽倒好，守在屋門口站了兩三天，鬧得人盡皆知，一個老人經不起你們折騰，你爸爸手中有刀你知道嗎？”

書硯陡然瞪大眼，不可置信。她知道父親可能會威脅外公，但絕不是如此……刀？怎會……

“越凡后悔了，寸步不離的照顧著昏迷中的你，礙于外公，陶叔叔怒不敢言，提出只要越凡肯出國念書，你的事他一定出面”語盈看著臉色變得煞白的書硯，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趙書硯，你忘恩負義，你家的房子，是陶叔叔，哦，就是這些年來資助你的陌生人，后來是你自己賣掉了拿去還你父親的債，可哪里夠呢，好幾條人命，一個房子就抵得了？你的大學費用，包括這書店里三分之一的錢……”

“你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書硯一瞬不眨的盯著杯中的青檸汁，碧綠透亮，臉頰上冰冰的液體叮咚一下落了進去，激起無數漣漪，圈圈層層，可惜，涼了。

“我偏要說！”語盈不肯罷休，憑什么，她趙書硯憑什么！

“沒有你，外公不會整日郁郁寡歡，自責不已，越凡和陶叔叔也不會鬧得那么僵……他上次不愿交出自己的設計圖，陶叔叔為此丟了多大的面子，雖然已不在位上，但當初也算是個說一不二的書記……越凡這幾年到處找你，他寧愿賣掉設計圖為公司籌資金，也不愿求自己的父親，公司出了問題，他寧愿沒日沒夜的到處忙，也不愿讓你知道……你呢？”

語盈語無倫次的說著，書硯卻已經泣不成聲。

書硯哪里沒有這樣假設過，她假設過無數次，是陶越凡在幫她，轉念間又立馬否了自己，非親非故，他為什么幫她？況且，幾年了，悲喜憂愁，與他還有什么關系呢？

再見他，書硯不是不慶幸的，她甚至默默的祈求上天，無論多忙，請一定再眷顧她一次吧，只要能常見他，不管他提什么要求，她必會滿足，然顫著心的滿足，總是令她和他不歡而散。

越凡的心思，她比誰都明白，只不過是一面承受著，一面躲閃著。終于，他逼了她，終于，她放過了自己，然后轉身，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