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無痕,卻卷落一樹殷紅。沒了那個人的照看,這一樹海棠都憔悴了不少。
云淺撫著海棠花樹的樹干,無不感傷地垂下眼去:“香滿人間花滿樹,最是此間留不住。”
“淺兒是在說花,還是在說人啊?”
回頭見是無忘,云淺黯然:“都有吧!”
無忘沉默了。
“子期都走了一個多月了。可每隔三天,我還是會來。我以為,又到了為他施診的時候。”云淺的聲音低了下去,“一切,只當他還在。”
“淺兒,子期的身世,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無忘艱難開口。
“其實告不告訴我又有什么關系?我如何想,向來都是最不重要的。”云淺笑道。
“淺兒,不是的,我……”
“什么都別說了。無忘師父,今天來,我是向你辭行的。”云淺抬頭看著無忘。
“淺兒!”
“從小,我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可以感受到周圍一切生靈的思緒。我知道,若讓別人知曉我有這個異能,他們一定會把我當怪物。所以我沒將此事說與別人聽,除了你和子期。我以為,你和子期與別人不一樣。現在想來,是我天真了。”云淺苦笑,“打那以后,你就不讓我進寺中正殿,也許你此舉是想保護我。可子期之事你又作何解?他是降妖師,你瞞著我。你是怕我妖性大發傷了他,還是想著幫他收了我這個妖?”
“淺兒,我不是……我承認,我當初有過懷疑,可看到你努力習醫、一心向善,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無忘連忙解釋。
“無忘師父,什么都別說了。淺兒雖是孤女,卻也容不得這樣的懷疑與污蔑。”云淺對著無忘深深一鞠躬,“無忘師父養育之恩,淺兒來日再報。就此別過,望無忘師父繼續秉承佛法,為世人造福。只是這一次,師父可要擦亮眼,別再養了個妖。”
望著那粉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口,無忘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孩子心性啊!”
……
從相寶寺一路行下,周遭處處樹繁枝茂、鳥語花香。可是,云淺卻無心欣賞。
行到一處大石處,云淺放下肩上藥箱,坐在石頭上略作小憩。
休息了一會兒,云淺從腰間取出一個錦囊,將其打開,赑屃便從中探出頭來。
“悶壞了吧?”云淺將赑屃托至手心,“小蟲,今后,你就要跟著我流浪了。”
“你也覺得我不近人情了是不是?”云淺回頭望向相寶寺的方向,“我自出生起就在那里了,如今這么離開,怎會舍得?可是,我待無忘師父和子期真心真意,他們卻疑心我是妖。子期明明有處可去,無忘師父卻偏將他留在身邊,想來是在防著我。我實在受不得這樣的委屈。”
赑屃趴在云淺掌中,靜靜聽著。原來,這個小丫頭,不僅柔弱善良,還敏感聰黠。而今她年紀尚小,這樣的性子,一旦入世,好則極好,壞則機壞。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啊!
“好了,我們先下山吧。”云淺將赑屃放入錦囊,收好東西,又朝山下走去。
月至中天,天地一片蒼茫。一片夜色中,云淺終于到了相寶山下的一個湖泊。月色正好,湖面水光瀲滟,晚風攜著水汽的涼意撲面而來,直沁入肌體深處,讓人舒服得不由自主打了個顫兒。
“這里,應該就是子期之前說過的千里湖。”云淺一臉愜意。行了一天,她也累了,干脆除去鞋襪,坐在岸邊,將一雙玉足浸入微涼的湖水之中。
湖水清淺,輕柔似吻。粉衣少女輕輕劃動湖水,竟歡笑出聲。
而赑屃,此刻也以魂體形式站在了她身后。當然,云淺肉眼凡胎,是看不到他的。赑屃望著湖邊那青絲粉衣、眉眼飛揚的少女,目光竟漸癡迷。
除了柔弱善良、敏感聰黠,她還是天真率性的。
她和冷夕顏完全不同,但卻同樣,觸動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河邊織女星,河畔牽牛郎。未得渡清淺,相對遙相望。”
少女悅耳的歌喉響在這千里湖畔。歌罷,云淺抬頭,任那天際繁星落入眼眸,那一雙烏黑如天地間最亮的黑珍珠的明眸暗了下去。
“相對,遙相望。”云淺喃喃,“娘,此刻,您也在天上看著淺兒嗎?”
赑屃望著她,也不由將眉一皺。這小丫頭,也才十五歲,今后卻要一個人在外流浪。此情此景,難免思親情切。可憐她能思念的,竟只有那未曾謀面的生母。
忽而,湖中一聲巨響,兩條水草破水而出,竟直飛向湖邊的云淺。
赑屃心中一緊,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化出實體將她護在了懷中。懷中少女瞪大了眼,正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
赑屃被她看得臉上發燙,忙不迭松開她,背轉過身去。
“你是……小蟲?”身后傳來云淺不確定的聲音。
赑屃訝異回頭:“你認識我?”
云淺搖頭,又得意地笑了:“不過,我的感覺很靈的。你和小蟲氣質很像。”
“蟲還有氣質?”赑屃歪頭想了想,猛地反應過來,“啊呸!什么蟲?我是龍!可以呼風喚雨的龍!”
“龍?哪有那么小的龍啊?”云淺說著,還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我又不會看不起你。蟲就蟲唄,裝龍干什么?”
“我……你……”赑屃氣結,將那水草的主人——一條小魚精給揪上了岸。他把小魚精往地上一扔,指著云淺:“告訴她,我是誰!”
小魚精早已窺知赑屃真身,此刻更是嚇得話都說不全了:“龍……殿下!”
赑屃得意地環手:“小丫頭,聽清楚沒?”
云淺一臉受驚的表情,走近赑屃,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來了一番。
這才像話嘛!赑屃滿意。
“原來你是龍蝦呀!真不像,要說是泥鰍我還信一些。”云淺一本正經地說道。
什、什么?!赑屃一個趔趄,險些栽進千里湖。再一想,明白了,險是剛才小魚精說話直哆嗦,這小丫頭將“龍殿下”聽成了“龍蝦”。
赑屃指著自己,語調都變了:“龍,蝦?”
“好歹和龍沾了點邊,是吧?小龍蝦。”云淺呵呵直笑。
辱,奇恥大辱!
怒,滔天大怒!
小魚精顯然也感受到了赑屃的怒氣:“不、不關我的事!”
“滾!”赑屃一聲吼,小魚精連滾帶爬跑進了千里湖,想是再也沒了作惡的心了。
“發什么火啊?龍蝦發火,就不可愛了。”
粉衣少女一句話,赑屃倒真平了怒火。對她,自己可真沒脾氣。
“要不要一起闖?”止住他開口,云淺道,“先別急著回答。我可告訴你了,我有預感,跟在我身邊,一定會有很多麻煩。”
這個丫頭,倒不像看起來那般單純無腦。赑屃挑眉:“指不定誰跟誰呢!”
聽他這么說,云淺笑了:“我叫云淺,你可以叫我淺兒。你呢?”
赑屃撇撇嘴:“龍蝦。”
云淺嘴角一抽——這個記仇的男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