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寒秋。這是一個冷身冷情的季節，一切都該是冷的。
夜半，落了雨。依舊是綿雨細細。滴答入耳，和諧如天際妙音。云淺擱了批示朱筆，走到窗前凝神細聽雨打芭蕉。
“秋寒侵體，身為醫者還迎風吹著。”一雙修長的手合上窗，云淺回頭，便看到那動人心弦的俊美面孔，時過經年，依舊君子如玉，依舊絕世無雙。
“子期。”低聲喚他，云淺終于綻出回府后第一個真心的笑。
“入了夜，睡不著，就想來看看你。”
云淺點頭：“你有心疾，入了秋還有深夜心悸難眠的毛病。”
說話間，穆葉蘇已坐在了椅子上，他挽袖將白玉般的手腕擱在身旁幾案上：“淺兒能否再為我把一次脈？”
“能拒絕嗎？”云淺笑著拈指按住他的脈門。才觸及他的肌體，她的眉便擰到了一起——脈象沉穩有力，乃正常健康之脈。
穆葉蘇一直盯著她的臉。在她皺眉的一瞬，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只一個用力，云淺便跌入了他懷中。
“淺兒，跟我走。如今我心疾已除，可予你一世安穩。”
他的氣息盈鼻，他的呼吸就在耳畔。云淺甚至感到他的唇有意無意劃過她的耳垂鬢角。昔日爾雅溫潤的子期，竟也學會魅惑引誘了？云淺冷笑，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慢慢站起，一步步后退。
“淺兒？”穆葉蘇站起，眉宇間有淡淡的失落和，受傷。
“為什么？”云淺別開臉去——到底，心有不忍。
“什么為什么？”
“引誘我和你一起離開，這是第二次了。為什么？”云淺回頭正視他。
“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懷疑我？”穆葉蘇目中傷深。
“血緣至親如何？傾心愛侶如何？青梅竹馬，又如何？”云淺笑，“我竟不知，與我一起長大的子期竟有一支武藝出眾的死士！真是不好意思，從云塵到我云淺，白白讓你丟了那么多好手。”
穆葉蘇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他退后，攤著雙手：“我，我……”
“沒想到云府冥組的情報會這么厲害吧？我也沒想到，降妖世家穆世家，如今竟做起了殺手的買賣！”云淺笑意不減，但卻沒掩住眉宇間淡淡的惆悵——其實，真不想與他為敵！十余年發小情，十余年同門誼，拋卻豈在朝夕？
“我不知道！那些死士是姑母的。她雖送給了我，但也可號令他們。這些日子我一直在云府，我不知道！”穆葉蘇急急辯道，“淺兒你信我……”
“別說了，我相信你。憐之姐的厲害我在血蓮一事上已然知曉。她那般手段，其母想來也是不差。”果然還是向著他的，只要他開口解釋，她便愿意相信。
“子期。”云淺忽然高聲喚他，“你想要什么？”那神情恍若傲視天下的神。
“想要什么？”在那粉衣少女粲然紅眸和睥睨氣勢下，穆葉蘇茫然了。
抬手推開窗，任風和雨一起飄入。云淺回眸，目光閃爍如星：“我將這云府送給你，子期可高興？”
“云府？”
“子期允我一世安穩，那雖非我所求，但我也要回禮不是？我瞧這云府不錯，送你了！”云淺笑得無邪。
“淺兒相贈，卻之不恭。”
云淺笑了，回身聽雨——子期，云府是我的責任，但我志不在此。不管你愿不愿意，除去云塵后，這云家，我都會交由你。也不知，這算不算是完成了無忘師父的囑托。
……
雨下了不過一盞茶的光景便停了，眼見時辰已晚，穆葉蘇好說歹說才勸了云淺去休息。當下，他便陪著她朝臥房走去。
途經那棟空了的古舊木樓，云淺停了步——云莫最后，便是在這里度過的。
見她駐足，穆葉蘇也停了下來：“本不該走這邊，但云世伯一直記掛你。他的葬禮你也沒趕上，所以我就帶了你來。”
“你喚外公世伯，我卻叫你師兄。還有憐之，我以她為姐，她卻是我舅母的妹妹。這輩份，全亂了。”云淺笑著搖搖頭，又望向木樓，“你也別送了，今晚我就住在這里。”也不再管他，徑直走了進去。穆葉蘇倒也沒跟上來。
云淺站在樓中，感慨良多。想她第一次來云府，就是在這里為云莫治病的。豈料，那一次踏入，竟鑄成自己今日！福耶禍耶，終是命也！
緩步上了二樓，又聞到了初來時的那股異香。云莫故去后，此屋一直空著，不會有人熏香的。云淺抬手，撫上墻，才發現此屋所采用的木材竟是上好的紫檀木。這一棟樓，價值絕對不下百萬金。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聞到的那股異香，絕對是紫檀香參雜了別的味道。會是什么呢？
云淺一邊想著，一邊就勢倒在了床上——原本，她怨云莫，只因他當年派兇截殺自己的母親連累母親早逝。可聽無忘師父那一席話，當年之事乃云塵所為，心里著實沒了恨他的理由。自己與云莫沒有日積月累的親厚無間，但血緣之親還是割不斷的。念及他平日所為，也是疼她護她居多。死者已矣，倒是她這做人孫輩的欠了良多。如此，更不能讓這云府落入云塵之手！
這樣想著，云淺翻了個身，往床外沿挪了挪，鼻子湊近了床沿木緣，一陣苦香沿鼻而入。
云淺一個激靈坐起。她看了看檀木房屋，又看了看這張古香古色的木床，瞳孔驟然緊縮——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外公、外公竟是這樣卒歿的！
當下也顧不得單衣發亂，云淺高聲：“云天示！”
“主子。”一條人影悄然落下。
他離她，從來不過十丈。
“外公最后是誰在照顧？”
許是她表情太過猙獰，云天示愣了愣才道：“是，公子夫人。”
“秋惜之？好一個秋惜之！云天示，你去，現在就把這賤人給我綁來！”
“主子！”云天示嚇住了，自云淺回來，雖有變化，但她待人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何曾如今日一般盛怒粗語？
“還不去？”云淺怒目。
“是。”云天示應罷，忙閃身出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