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過,衡州便迎來了春天。春暖花開,鶯飛草長,一派復(fù)蘇之景。
千里湖畔,那幾間草廬依舊雅致。門前,云淺粉衣羅裙,坐在一把木椅上,拿著一卷醫(yī)書,細細翻看。
赑屃應(yīng)邀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
那粉衣少女似感應(yīng)到了什么,抬頭對他一笑:“回來了?”
一瞬恍然,赑屃竟生出錯覺。仿佛,他二人早定居在此,他掙錢,她持家。這一幕,不過是他外出歸來的場景。
但赑屃很快清醒過來,他上前:“云姑娘約在下來此所為何事?”
醫(yī)書落地,云淺怔然:“云姑娘?在下?”
也知傷到了她,赑屃抿唇不再言語。
“龍蝦,還記得這里嗎?”云淺自顧自回身看向草廬,“當(dāng)時,我說這里是我的家。可我左右不過在這兒住了三五日。之所以把它當(dāng)成家,只因這里有疼我愛我忍我護我的你罷了。”
“丫頭……”赑屃動容。
“經(jīng)了這兩年,我也明白,你不會是云塵算計我的一顆棋子。他再怎么驚才絕艷,也不值一個神如此相待。”云淺望向他,“可是龍蝦,我們?yōu)槭裁矗瑫叩浇裉爝@一步?”
“為了我對你外公的一個承諾。”赑屃道,“神族以欺瞞凡人為恥,我只能言出必行。”
“那當(dāng)初你為何要答應(yīng)他?”云淺痛心。
“你外公那時一心為你著想,他來求我,想必也是為了你。我答應(yīng)他,亦是想求你安好。”
“可是,為了這個承諾,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嗎?”云淺皺起了眉,聲音都微微有些哽咽。
“我知道。”赑屃看向她,痛苦地閉上眼,“我失去了你。”
“為了我,你予人承諾;可為了這個承諾,你卻失去了我。”云淺笑了,笑著笑著卻潤了眼,“是世事無常還是造化弄人?”
“那么丫頭,你呢?云塵是你最親最愛的小舅舅,你為何要這樣逼他?云府產(chǎn)業(yè)外流過半,府中眾人全部中毒,還有那四起的流言。你要逼死他——你的小舅舅嗎?”
“為了不相干的人,我們彼此懷疑質(zhì)問,究竟為了哪般啊?”云淺閉上眼,“我好累,龍蝦,我好累!”
“你不適合這樣的生活。丫頭,收手吧!放云塵一馬,我?guī)悖t(yī)行天下。”
云淺睜開眼,目光遽然深遠,她望向渺遠的天際,一如在望他們虛無的未來。倏爾顏展,云淺看著赑屃,笑容澄澈而明粹:“好。”
這個女子所想所求,一直都是那么簡單。赑屃上前擁住她:“我愛你,丫頭。”
“刷!”赑屃話音落,一把泛著綠光的匕首齊柄沒入他背,直刺心臟。
云淺一個用力,拔出匕首,一腔熱血飛濺。
赑屃松開云淺,卻發(fā)現(xiàn)她目中含淚,其間深沉哀傷痛楚亦是那么真切。
“真是個狠心的丫頭,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體內(nèi)神之靈氣在流失。這匕首上,竟有極濃的伏靈草汁!赑屃卻無心顧他,他只深深看著云淺:“可那又如何?再狠再壞,我依舊,愛啊!”
“你為一諾,甘愿舍我。我為一諾,也只能舍了你。龍蝦,我答應(yīng)過子期,要幫他得到云府。我也答應(yīng)了無忘師父,要全力幫子期完成他的心愿。”匕首落地,云淺扶住赑屃,“你太厲害了,不將你除去我無法守住我的諾言。龍蝦,你且在這湖畔安眠。等心愿了卻,丫頭就來陪你。”
青色靈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赑屃體內(nèi)逸出。他終因體力不支倒在了地上,連帶著云淺一齊半跪在地。
看來,今日便是自己大限了。死在所愛之人手中,倒也算是解脫。赑屃拼盡力氣從懷中取出那根粉色發(fā)帶,系在云淺發(fā)端。他撫著發(fā)帶:“我們,到底是為了什么?”
淚,猛然奪眶。是啊,到底是為了什么?他護云塵,她幫子期。只因彼此執(zhí)念,竟至今朝死生相搏。
懷中少年慢慢閉上了眼,已然長眠。粉衣少女卻依舊將他抱得緊緊的。
——“我叫云淺。你可以叫我淺兒,你呢?”
“龍蝦!”
——“呵,你也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你啊?那我偏叫,丫頭丫頭丫頭小丫頭!”
——“哼!什么一表人才世間罕見,有我好看么?”
——“丫頭,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棄不離,疼你護你。”
——“丫頭,我一直陪著你,可好?”
“一直,有多長?”
“一直,是從生到死的距離,它有一輩子那么長。”
粉衣少女淚如雨下——龍蝦,你許我從生到死的距離。可是,我卻讓你的一輩子變得這樣短。
“我是一個自私的人,負盡天下負盡蒼生,唯獨不負自己不負你。”淚滴落在少年蒼白的臉上,粉衣少女低下頭去,吻住少年冰冷的唇,“等我。”
……
“嗒。”一粒白子落下。
穆葉蘇皺了皺眉,又拈起一粒黑子,遲疑著落在何處。
這兩年間,他還是習(xí)慣自己跟自己下棋。
云淺面色蒼白地從院門外走入,行尸走肉般徑直走向房間。
“淺兒。”穆葉蘇將棋子往棋盤上一扔,快步走到她面前,關(guān)切地扶住她的肩,“怎么了?”
云淺怔怔地看著他:“我殺了他。”
“誰?”穆葉蘇想了想,“你是說,赑屃?”
“子期,你說,這世上哪一對戀人會像我和他一樣,明明誓死不相負,卻偏要斗個你死我活?他問得對,我們,到底是為了什么?”云淺垂下淚來。
“你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有著自己的堅持。只可惜,天公不憐,讓你們的堅持有了沖突。他愛你至深,只得將命交付,才對得起自己的執(zhí)著。”穆葉蘇感嘆,“赑屃乃真君子也!”
“說到底,是我愛他不及他愛我深。”
“愛本來就不是公平的,很多人愛一個人,還什么都得不到呢。”穆葉蘇頓了頓,“你,把他葬在什么地方了?”
“千里湖畔。那里是我和他的家,亦是我百年后的歸宿。”云淺拭去淚,露出一個淺笑,“我說過不負他。待塵埃落定,我便去尋他。紅塵碧落,我要陪他一一走過。”
穆葉蘇聽著、看著,眉宇漸鎖漸緊。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