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青姐共處一片屋舍，還有她的兩個伙計，開始真有點不習慣。日間，一塊吃飯和談天說地，有了一種久違的家族的溫暖。但也讓我顧慮重重，我深知，親人反目最痛心。思前想后，我決定審視禮節。

午后的生意清淡多了，店主和客人都是安逸的，秋陽還在揮霍余溫。一日，我倆在庭院亭中閑坐。我視時機說出心事，“青姐，我這些年獨來獨往，不懂得經營家業，以后我就仰仗青姐遷就了。這二十兩銀子，你收好。也該讓我補貼點家用了?！?/p>

“你這是為何？既然結義過了，你就不該這么見外，隨便點。男兒大丈夫，心里這么狹隘，還不如這里的塞外女子爽快呢?！鼻嘟阆仁钦艘幌拢笥纸又鴶德湮?，“生意你不都看到了，就算后半輩子從此頤養天年都足夠了，用得著你的銀子嗎？再者說了，我也不用積攢銀子，難道我想換嫁妝去謀哪家情郎呀？”

“嘻嘻，這回可你自己主動提起這話題的。你不會真的動了凡心吧？”我趁機說笑。

她揚了下眉頭，說道：“以后你再跟我這么客套，我可就真的拜求王婆說媒了。還不快收起來！”

我自知多慮了，趕忙將銀子從石桌上拿下來，免得丟人。

于是，我敞開心扉，我將自己的所有經歷都向青姐逐一交待，從在大宋做侍衛，直到如今追查賈似道的端倪。

青姐感嘆地說：“你真見不得他活得舒服自在嗎？”

我平復了一下情緒，說道：“賈似道這個奸賊是被天下人所指的罪人，罪大惡極，還能有私家車隊；我為大宋出生入死，卻流離思所。如果不能將他法辦，還有什么公理。擔當法辦任務的人就是我。我永遠不會忘記，在臨安時，賈似道有恃無恐地收授賄賂，到位安插黨羽。兵部的許大人本來舉薦我擔任侍衛統領，奸賊反誣許大人得到我的好處。奸賊無視自己丑態百出，竟有臉面替別人挑錯。許大人無奈提早告老還鄉，條件是，對我的舉薦得到皇上的恩準。入職時，我雖然如期接到侍衛統領的官印，但此后，賈似道常借樞密院的名義，對我署呼來喝去橫加干涉。署內的幾個成員似乎受了他的挑唆，多次抗命不從，令我十分頭疼。隨著積怨漸深，我恨不得在公堂上痛下殺手。對違抗軍隊的手下，先斬后奏，未必與大宋律令背道而弛。你說，于公，于私，我該不該找奸賊報仇？”

青姐說：“賈似道，聽說了，的確在寧遠一帶出沒。只記得在大宋時他的樣子。你準備怎么對付他？”

我說：“明天我就開始追查奸賊的蹤跡。你也見過奸賊？還是在大宋？”

青姐又講起她的往事，“在以前的十五、六年里，當時的京城還在汴梁，我在御膳房里當著苦力，連宮女都稱不上。自然也苦不堪言，從不敢偷吃一樣東西，卻一樣不少挨打。金人攻陷汴梁后，命運更加不羈，連同皇室群臣被擄到金國。我不但要繼續侍奉宋室君臣，還要傾盡所能，為金國培植御廚。將下來的見聞，卻改變了一生。不僅有了閑暇時間，還有幸接近與御膳房毗鄰的習武場。在那里，我遇見了我師傅。真是老天賜予的師徒情份，我和師傅十分談得來。習武場的侍者怠慢他，我則偷拿皇室佳肴給他吃。與我不同的是，師傅他是甘心被擄來，金人攻打洞庭湖之際，他不想讓本幫遭劫，所以答應金人教授太子武藝的要求。師傅看上去不諳世事，實際聰明絕頂，只教太子粗淺功夫。然而，不但收了我作徒弟，還教給我平生絕學。師傅和我逃離中都之時，還帶了另一個人，徽宗的第二十四子，趙樾。因他與徽宗面相最相似，金人準備立為儲君，建立一支偽政，取代高宗。他母親景貴妃對我有恩，死前特別擔心兒子會卷入政治紛爭，曾托付我，想辦法帶她兒子逃出這是非之地，寧可隱姓埋名，流落民間。不料，逃至寧遠縣時，我們三人被金兵包圍，好在金人使者有遠見，鑒于宋室君臣在中都仍然明爭暗斗，倒不如讓儲君秘密寄養民間，而師傅可安然回歸洞庭。此事只對縣署的府役頭目有所知會，余者均不予透露。這里是兩國休戰年月里退讓之地，不設常駐官員，法紀不存，縱然匪霸叢生，但也算有均等活命的機會，不會擔心官僚與匪霸勾結，實在是避亂的世外之境。那幫府役成了土皇帝又怎樣，一句官話，他們就得認作奴才命。”

我不禁驚呼一聲，“你瞞了我好苦！你把趙樾藏在哪里？”

青姐反問：“你先前不是全知道嗎？也不等我解釋清楚。你看我店里那小伙計像誰？知道了吧，以后可以守口如瓶了?！?/p>

我壓低聲音，“那個小伙計原來就是第二十四皇子，這些天來朝夕相處，而且在這里首日宿寢時就與他只一床之隔，我竟然沒有辨認出來。”

青姐半譏半諷地說：“只怪你自己粗心大意，大宋侍衛是怎么當的？當然，是龍，是蟲，都貌似相似，連他自己都最恨回憶皇室生涯。在我這里，我叫他采茗?！?/p>

庭院周圍原來不只我倆的鼻息，我向青姐使了個眼色。正要朝兩處詭異方位出手時，兩處卻已主動跳出兩名黑衣人，手里各拿一件銅錘，雖是蒙面，應該是我在河間城外見過的。不好，趙槭，不，是采茗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