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檀木書案的后面,賈似道端坐在龍飾椅子上,表情凝重。他看見我倆了,我倆也根本沒想躲藏,而他應該嚇得魂不附體。
我一邊邁步上前,一邊叮囑軒主:“別怕他,咱們是因為復仇才做賊的,他做賊是為盜官,還立起牌坊。小心有詐!”
軒主應道:“他的虎兵進不來,我看他還有什么招數。”說完,一鞭掃在書案上,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賈似道仍是老樣子,難道他多年官場博弈,處變不驚?我和軒主達成共識,一起走上去,搬開書案,軒主使用短劍,劍氣掃斷了椅子。賈似道一聲不吭地癱倒在地上。我倆都猜到了,賈似道死去多時。我上前察驗,別說鼻息脈相,身體早已僵硬。我用劍割壞他的官服,意外地發現了他身上的整排針眼和刀口。順著舊刀口割開,我發現體腔內滿是有香味的藥材,只是這種香味實在令我作嘔,這也就是他為什么沒有腐爛的原因。
我和軒主對著他的寢宮一陣的打砸,覺得不解氣,結果一拍即合,打開窗戶,將奸賊的尸骸扔出宮殿。
“這奸賊死得倒安隱,挺尸了還能與香料為伴。”軒主一邊數落,一邊從書架上抻出絹紙擦手。“強拆我掬菊軒這一事,我就可以對他施以凌遲。他既然盜官,成了國賓館總管,除了拿博得萬國歡心當功勞,肯定要侵占海量貢品。可他是怎么死的呢?”說完,摔掉絹紙。
我也余氣未消,跟著罵道:“是便宜了奸賊!管他怎么死的,他也有今天?軒主,咱們一把火燒了他的別院,也算是解解恨。”
我和軒主豪氣萬丈,踏上長廊準備出殿。就在這時,傳來了求佛聲。聲音是從一個貼了紅喜字的繡閣里傳出來的。
我倆推門進去。聲音果然是傳于此閣,而且有女子藏在床幔后面。難怪谷里多處沾了喜氣,原來賈似道在這里納了妾。不知該如何判定?是新娘克死了老奸賊,還是老奸賊讓新娘當了寡婦。
我示意軒主掩護,一劍割落床幔。“賈皇后!”我和軒主同時驚呼。她怎么囚在籠中?這籠的材質就是困住我的那種,這只要大得多。難怪從外面看,床鋪占了很大地方。
賈皇后一見到我倆就停止求佛,磕頭如搗蒜,哀求道:“二位少俠饒命啊。奴婢身世好可憐吶,根本不是什么皇后。自從被擄到金國,就在花柳街做妓。生父賈似道不但不管不顧,還逼奴婢討好政要大員。后來金國整肅淫逸,我能得以遣返,但生父又讓我下嫁新來的家丁,叫,叫‘楞頭青’。”
我氣道:“真晦氣!你們全家咋凈辦這惡心事呢?你起碼比‘楞頭青’大十來歲?不過,他能接受你,你別不知好歹。只是,你家的老畜生怎么可能接受這么個女婿呢?”
賈皇后惶恐得上氣不接下氣,可立即回道:“這個奴婢絕不敢對少俠隱瞞,奴婢清楚得很。上個月湘西派三人帶回一只參王,生父對三人十分滿意,還邀了三人在寢宮猜解參王功效。奴婢聞得參王能駐顏,就在后堂偷聽。不知怎的,‘楞頭青’被叫了起來。他被家丁強按著吃下一塊參肉,結果他七竅流血而死。他的尸首被扔進虎圈,可是虎群不知為何沒有吃他,而他像還了魂似的回到了寢宮。”
“住口!傷風敗德的婆娘!”軒主一鞭抽碎屋角的梳妝臺,訓道:“誰聽你胡說八道!除了會勾搭野漢子,你就是個廢物。”
賈皇后連連對天發誓,又語無倫次地說:“少俠錯怪奴婢了,要不,奴婢怎么囚在鐵籠中?就數鐵籠最安全了。內園的家丁用得差不多了。‘楞頭青’的狂病一發,就要吸食一個人的腦漿。誰都跑不了,他有了神力,還能驅使猛虎。生父為了安撫‘楞頭青’,就讓我跟‘楞頭青’入了洞房。有一回,他狂病發作,身邊沒有家丁,生父就被他活活處死。我怎么嫁了這個六親不認的魔王?”說完,掩面哀號。
軒主喝住她,“行了,少裝相!我都聽懂了,沒讓你開口,就閉嘴!”
賈皇后的淚水去得倒也快。我問:“假如你說的是真的,‘楞頭青’吃了參肉非但沒死,還因禍得福。看來,‘楞頭青’對你倒是一片癡情,連岳丈就下得了手,而你能繼續獨活。那參王剩下的部分呢?”
賈皇后回道:“也是在那日,‘楞頭青’處死生父,湘西派三人見無法降服‘楞頭青’,就偷了參王逃出谷去。”
我向軒主求證:“原來參王奧妙無窮,有機會定要奪回參王,免得仇大富他們掌握了參王的神力,后果可就一發不可收拾。暫且留著這婆娘,她整日囚在籠中,就算不被她夫君吸去腦漿,早晚也會精神受折磨而死。‘楞頭青’始終都是個奴才,既然早就七竅流血,肯定時日無多。我們也該出谷了。”
軒主流露出對賈皇后極其鄙視,轉視對我點頭。我倆剛一轉身,一個人風風火火跑進來,我倆擺開兵器一看,正是“楞頭青”。鎧甲還穿著,儺面具已取下,扣在胸前。
“楞頭青”一見到我倆,甚是意外,一個趔趄,接著就擺出運功姿勢。我提劍走了上去,等他出招。“楞頭青”雙膝跪倒,口喊:“大哥,不認得小弟了?那日在寧遠,小弟幫大哥騰出空箱,讓大哥暗渡陳倉。大哥被吊在虎圈鐵籠,小弟本是要給大哥遞上鑰匙的,誰知……”
我打斷他的話茬,恨道:“這些我可沒忘,也認得你。你反倒不認得我了,剛才在園中,你還差遣獸群想要我的命呢。可當時,我怎么也沒想到是你,還以為是賈似道請來的異人呢。”
“不,不,不”。“楞頭青”一個勁地搖頭,辯解道:“小弟哪敢跟大哥動手,只是先前小弟狂病發作,光有神力,倘若食不到人的腦漿就會神智不清。小弟跟大哥一個立場,恨死了賈似道。他已死,小弟不敢走露風聲,對外還稱是他的女婿,所以就留了他的皮囊,為的是借他的靈光發號施令。他的尺骸已被大哥扔在園里,不過扔得好,一下子就把他摔成狗娘養的樣兒。”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你以后有啥打算?狂病可有破解之術?”
“楞頭青”抱頭泣涕俱下,哽咽著:“我也沒什么打算,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娶上新媳婦。現在不光娶了,還是人中之鳳,我也就知足了。只是,有朝一日,我能出得了谷,我要回到家鄉,荊楚江陵。”
軒主向我使了個眼色,對“楞頭青”丟下一句,“那就好好享用你的新娘子吧。”然后,大步走出繡閣。
我和軒主仍持令牌出了虎溪谷。
我騎馬在軒主身后慢行,思緒萬千。軒主折回來,同行著慰藉道:“桑兄還為‘楞頭青’的將來擔憂呢?”
我笑笑回道:“他現在是一谷之主,娶的又是國母,那就是一國之君了。我為他擔憂干嘛?”口中雖是這么說,心里想的卻是楞頭青的心愿。他是個投機的奴才,一生趨炎附勢,可心里仍惦記著家鄉。我何嘗不是這樣?記不清多少個夜里,我曾夢回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