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之人沿竹徑直達禪房內的臥房。腳步甫定,忽聽東北角“咯吱”一聲。我從屏風的折縫間向臥房里窺視,只見,明廣方丈靜立門內,又有一人推開地板走了出來。
從地板出來的人是個尼姑,從面相來看,年近五旬,卻涂脂抹粉,初刻,倒也乍現徐娘之態,而音色更如燕語鶯啼。
“小方丈,我的可人,中間被什么人叫去了?害得我等了這么久,該不會又有別的相好的吧?”
“哎喲師叔,真會取笑小僧。我剛才是去給侍郎夫人還愿,哪里敢對師叔存有二心。地宮里那幾個少婦都不曾入我法眼。師叔家里那個小尼姑可為我擔保。只是,我不曾發暗號,師叔怎么就出現?”
“你怎么不曾發暗號?你瞧,那木魚不是還晃蕩著?”
“莫非有人進來過?鑰匙只握于我手。我進禪房后,命親信在外面鎖嚴。開鎖時,侍郎夫人派來的家丁是接了我從門眼送出的鑰匙。走時,門鎖?”
隨著方丈兇狠地咬下最后一字,“嚓啷”一聲,一把戒刀映射著燭臺發出白光,被方丈從香案后面抽出。
方丈只略微環視了一周,就輕邁步子,提刀向屏風而來。我悄悄轉身,不敢再停在折縫處。
我心急如焚,尷尬得不知所措。眼看著刀尖影子已觸到屏風了,禪房外一陣疾風旋了進來。
我再將一眼貼上折縫。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臥房,其身法很像與我在佛堂交手的刺客。
方丈大叫一聲,“什么人……?”余音未止,他手中的戒刀已被黑衣人飛起的一腳踢掉,越過屏風掉到我身后。
方丈不愧貴為方丈,畢竟有些底蘊。他不去找掉落的戒刀,卻氣勢不減,雙臂空手向黑衣人頻頻發招,又快又狠,似是少林一脈的鐵臂鴛鴦手。誰知,黑衣人單手連接方丈的幾招必殺式,反守轉攻時,招式竟變得神出鬼沒。
我心想:黑衣人只用單手,且招式未必致命,殺氣內斂,也許,我先前所遇的刺客另有其人,而方丈的身份同樣也越來越難以捉摸。
二人移步換位之際,背對著我的方丈倏然攻勢全無。黑衣人點了他的天靈穴,不等方丈站穩,另一只握刀的手發出內勁,方丈被撞得飛起。我急忙運功,算到方丈撞上屏風之時,也以內勁相抵,護住屏風不倒。
方丈撞上屏風后又摔倒在地上,暈了過去。黑衣人對著屏風楞了一下,視線在方丈身上掃了一眼,最后盯上了屏風。
地板下出來的尼姑原本一直縮在床里禱告,見方丈遇此慘禍,立時大失章法,滿嘴所發只似夢囈呢喃,反而引得黑衣人投來兇光。
尼姑在床上擺出跪姿,結果身子一軟從床上跌到地上,佛珠撒了一地。她無暇他顧,求饒道:“不關我的事呀。這個和尚佛面獸心,專門勾搭美貌女子。地板底下的女眷都是他哄騙來的,老尼也受他脅迫為奴,他們師徒二人都是淫僧。他師傅釋誠死前就一直霸占老尼。我兒子就是被釋誠那老禿驢害死的。”
黑衣人質問:“你說他怎么死的?”——又是一個女子的腔調。
尼姑哀嚎道:“是吃了老禿驢摻了砒霜的饅頭!”
“你怎么知道?你當時干什么去了?還有,你怎么會有兒子?”黑衣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尼姑只以哀嚎回應。
黑衣人怒氣沖天,吼道:“怎么不答話?是你和姘夫在頭天夜里設計好的吧!他只是任性,攪亂了你和姘夫的奸情。你的姘夫在坊間出了丑,你就幫著姘夫要了他的命。我告訴你,我已毀了老禿驢的浮屠,他不配用那個,尸首還給你。本來,我不想殺他徒弟,可你剛才說他脅迫你,估計又是勾搭成奸。今日我就剁了你的小情人,為冤死的人報仇。”
隨著尼姑一聲顫栗,黑衣人拔出利器,居然又是一把胡人的彎刀。
刺客?我立即騰起,在棚頂與屏風上沿間縮身躍了下去。一招“半輪山月”,攻勢廣闊;接下去的“孤城萬刃”,也是綿山劍法的當家招式,為的就是開場就以氣勢壓倒對方,建立心理優勢。
黑衣人屢屢化解我的招式,看似從容不迫。不過沒關系,下面就是“長煙一空”,劍尖真刺咽喉。刺客橫刀,其力道不溫不火,剛好以刀面封住這一劍。我接上下一招“險峰壓境”,橫身飛起,一腳踹向刀面,另一腳踢向刺客丹田,只以劍尖駐地。
刺客雖以刀面和內力接住了剛才的兩腳,可也被震得連退幾步。刺客舉刀反砍,我提劍招架,卻見刺客再無意纏斗,收刀入鞘,奪門而去。
我在山林中騰躍穿梭,追逐黑衣人。從其背影來看,她是那樣令人熟悉,與其說是我在追逐,不如說是黑衣人在引導我。
天宇下布滿陰霾,山林中更添濤濤霧靄,雨滴濕涼,春寒料峭,肯定又在戲弄世間草民的苦難人生,從不憐惜。常情如此,可今日又為何而設呢?
黑衣人在山頂的一座烽火臺旁邊停下來,摘掉了面紗。之前,我已能猜到這個黑衣人無可辨駁就是她了。
我百感交集,“青姐……”,竟不知如何續話。青姐反倒體恤著說道:“不想說就什么都不用說了。我什么都知道。你就照用原先的稱呼吧。軒主還在忌恨著我吧,她哪里知道從前的歲月給我留下的傷疤。我當時的話也太傷人吧。趕快聯絡她到渡頭匯合,盡早離開臨安,到時候我們沿京杭運河北上。”
我有了話題,問道:“你怎么知道南下姑蘇找我?”
青姐頓了一下,神情變得剛毅起來,說道:“跟你說了吧。以前我去過你家,那時我們兩家還來往。本來,你走后,我并非馬上就坐不住了。只是,寧遠縣里傳出一則消息,說是南朝的一個帶罪的侍衛在回鄉的途中被當場斬殺,而南下追殺的有湘西派的仇大富等三人,還有金國派出的高手。我連忙趕往姑蘇,在那里得知你活著,可又不放心不下,就不得不又來臨安。你也說說,路上都遇上哪些敵手了?”
我憤恨的回道:“敵手自然少不了,都是那些自己找死的公差和官兵。有關你所說的傳聞,有一樣倒是接近實情。被攄到金國的柔福公主突然歸國了。我和軒主都能證實,公主已香消玉隕,歸國的這個必定是假公主。假公主大概怕我揭穿她,刺殺我險些得手。那晚,她也是與你相同的裝束和兵器。既然那晚的黑衣人不是你,我就更懷疑是金國潛入的假公主。傳聞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湘西派那三個雜種影兒都沒有,估計又在哪狐假虎威呢。”
青姐大叫一聲:“不好!我中計了。”
我也跟著緊張起來,忙問:“有什么差池嗎?”
青姐加快語速說道:“不論傳聞是誰捏造的,我被調離塞外,可采茗就危險了,仇大富欲行不軌時,可就順暢了。我們照老計劃行事,起程的時辰越早越好,絕不可耽擱半分。我先去渡頭等你們。”
我回到凈慈寺,故意避開眾目,打算暗中喚出軒主。寺中僧人結隊巡視。先前從沒見過這么大的聲勢。我小心探察軒主的所到之處,卻找不到她。我和她相鄰的水榭居然還有武僧把守。每間水榭,兩名武僧手持棍棒,頭戴斗笠,身披蓑衣,上下左右了望。
我想:如果方丈不死,那下令布此陣勢是一定是他,難道他決定要與我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