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決定妥協，公司方面也原諒了。”金永奎看著樸西哲，“先去美容館吧，晚上新片首映會，是個機會?！?/p>

“原諒，說得真好聽，八年了吧哥，那一紙協議真是鎖住了我全部的青春?！睒阄髡茳c燃一根煙。

“表演唱歌一直不都是你的夢想？”

“哥，別跟我說夢想這個東西了，那是人才能擁有的東西，而我不是一個人，僅僅是一個工具而已。”真是個好比喻，樸西哲笑了一下，覺得自嘲的精神又加強了。

“別亂說了，好好工作吧，身上的傷明天再去檢查一下?！?/p>

“我會好好工作，你會看到我就像當初剛出道一樣的認真努力，還有哥，以后只要是適合我的工作就接下來吧，什么都行，只要有很多錢賺，現在我很想要那個東西?！睒阄髡苋拥魺?，對著鏡子看著里面的自己，慢慢的覺得有些陌生了，身后拿過相框，微笑起來，“春池，為自由戰士加油吧！”

金永奎看著樸西哲，忍住了沒有說出口的話，自由戰士，只希望不要像所有電影里的人們為了自由最后付出生命。多年以來一直不離不棄的原因，他記得清楚，樸西哲還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閃著亮晶晶的眼睛問他，哥，當了明星以后是不是就有很多的人認識了。那時候以為只是小孩子的虛榮心，喜歡像王子一樣被人關注，然而現在才漸漸明白那個所謂被所有人認識的原因，他在尋找一個人，不是他，不是夏春池，是那個僅存在于他世界的人，終其一生。樸西哲沒有別的缺點，就是太過執著。

“果然還是西哲哥最帥！”助理拿著雜志，顯然很高興的樣子，“姐，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西哲哥的電影一定很棒！”

“你知道我不喜歡看電影?！鼻缘幕卮?。

“就知道是自找沒趣，算啦，姐姐把照片照好就可以了！”助理將這半個月的工作日程放在曲墨言的面前，幾乎每天都有工作以及之前從來都不接受的訪問，大大小小的雜志社，那天就打電話跟她的小助理說差不多的工作都會接，理由是不想再閑著。每天都可以看見樸西哲出現在各大主流媒體上，告訴自己只不過是他現在太受歡迎，所以想不想都會看見他，然后在這樣給出自己理由后就會笑，嘲笑那種，明明是在乎。理所當然的就會想，在他偶爾會看見自己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想一下曾經這個女子是愛過我的，然而，在乎是一個很奢侈的東西。

結束工作，回到家，金侑田已經睡了吧。安靜的倒上一杯水，拿著卻不著急上樓，凌晨的時光總是很容易讓人起伏，或是開心，或是難過。一盞小小的燈亮著，在寧靜的夏天夜晚，讓人心情舒暢起來，終于也會有人在等待自己而不是永遠等待別人。安靜的看著金侑田的家，這個一直被他稱為‘我們的家’，隨著時光的流動，漸漸的這里也沾染了很多曲墨言的味道，二手市場一起找來的阿拉伯地毯，純白瓷器下面丁香紫顏色的小墊子，是在夜市里一起選的，電視柜下面那些多出來的宮崎駿動畫，房間里金侑田硬要用的粉色壁紙……很多很多，不過是三月的時光就已經累積了這么多可以稱之為回憶的東西。稍稍活動一下身體，拿過房間里那支用了很久的佳能，放進電池，想著是不是要拍下了。因為很久沒用，相機的選擇按鈕停在播放處，打開就看見了樸西哲微笑的樣子，呆愣愣的站著，忘記了初衷。

一張一張的翻看，直到眼睛變得模糊怎么眨眼也看不清的時候，曲墨言關上相機，安靜的進了房間，原來還是會想起，原來想起的那些還是那么清晰，原來有一個人可以輕輕巧巧的就斷了想要重新愛的念頭。蜷縮進床里，用薄被將自己裹緊，相機放在離自己很遠的地方，想象那樣剛才的念想就從來沒有過。

金侑田一直都沒有睡，他清清楚楚的知道曲墨言回來的每一個細節?？粗诳蛷d任性孩子一樣擦眼淚的時候，不知道是什么感覺，有的時候他也會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從一開始就都錯了，然后推翻然后再想再推翻一遍又一遍。等了很久，他看見曲墨言睡在床上，小動物一樣，眉頭微皺，便伸出手慢慢的將那些還纏在她夢中的哀揉散，這個女子不應該總是淡然安靜的，她應該是有著頑皮的笑靨，會撒著很可愛嬌要求這要求那。

起身，拿過相機，這部佳能是他不能碰的，所以金侑田想一定是珍貴的東西。剛才見她捧著它哭泣，便生了好奇心，打開以后才知道后悔，原來都只是那一個人。像是不甘心，翻看完最后一張的時候，舉起相機對著自己微笑，閃光燈。

這是最后一張，想著也做她的最后。

直到離開曲墨言都沒有表現出異常，金侑田的心安靜下來，至少她接受了吧，以后也不必再忐忑，自私的想著已經分離的人是不能再重逢的。于是安靜的坐到鋼琴面前，準備他的曲子，兩個月以后的演奏會是給她的禮物，他想讓她能夠記住一輩子。

工作間，曲墨言縮在大椅子里，面前是無數模特的照片，或笑或不笑。那樣的夢又再度夢到了，那個男人依舊是用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伸出的手也是冰冷的，多少次渴望著這雙手能夠給自己溫暖，然而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推開，終于也死了心。回身將包里的舊佳能拿出來，想著刪除里面所有的照片，我不想忘記你這樣的話還是忘記吧，開始羨慕記性不好的人很多事情都能很快忘記，然而從小到大都被別人夸做記性好，可能唯一忘記的就是忘記。

手猛的抖了一下，顯示器里出現了金侑田溫暖的笑，小心翼翼帶著期許的那種笑。身體里突然有什么細密的東西在涌動，盯著那張照片很久，原來昨天夜里他還是沒有睡，是最后一張所以金侑田想告訴自己他想做自己的終結。一向不會有波瀾的曲墨言，一下子跳起來跑出去，也不顧買咖啡回來的小助理被自己撞倒。

“砰！”門發出巨響。

金侑田坐在鋼琴邊，漏掉一個音符，旋律變得扭曲刺耳。他抬頭看著面前微微喘氣的曲墨言，一時間有些迷惑。

“發生什么事情了？”起身走到她面前溫柔的詢問，“怎么出了那么多汗，我去給你倒杯水。”

“為什么動它?！崩〗鹳锏氖?，盡量平緩下呼吸，“是在我昨天睡著的時候嗎？”

金侑田明白了，還是那部相機，還是那張照片，心下有了起伏卻不知道是什么情緒引起的。

“很重要嗎，為什么里面不能有我，那是你對他的回憶，所以不能有我是嗎？”金侑田失了表情，有點控制不住內心的情緒。

曲墨言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生氣了？不是說好了以后都是我們的時間，以后都只有我們的回憶嗎？我討厭你這樣?！苯鹳锏谝淮螌η哉f了討厭的話，“要你在乎我一下就那么困難么？我真嫉妒樸西哲……”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p>

“對……你們之間，那我們之間呢？”金侑田覺得很難受，“你知道那種每天都在害怕失去的心情嗎？”

“我不知道?！鼻杂X得再難待下去，空氣很燥熱，“對不起。”

說完曲墨言轉身離開，金侑田也沒有阻止，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直到眼睛刺痛。

關掉手機，一個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行走。不管丟下的工作有多重要，心緒再難平靜。最后在一家小便利店的門口坐了很久，買了一只香草口味的冰激凌，拆開包裝看著它在手里慢慢的融化，乳黃色的液體一滴一滴墜落在地面。手里粘稠的難受，就像心里的感覺。慢慢的夜色濃重起來，曲墨言起身，膝蓋酸的厲害，走進便利店要了一包煙。

再次走出門口才發現這是樸西哲家的附近，不免要嘲笑自己笑的眼睛酸痛起來，想想好像聽她的小助理說樸西哲今天出外景錄制節目，應該后天才會回家，金侑田那里不想回去，也知道自己因為這點小事兒就動怒實在是太過任性，可他就是一個禁區，不能觸碰，即使回去也不知道怎么面對。

其實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曲墨言竟走了五十分鐘。路燈一直都沒有修好，還是只有那一盞微微亮著，門口的信箱里堆積著很多報刊信件，曲墨言小心的都收好放在門邊，心想樸西哲這個毛病還是沒有改萬一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遺漏了怎么辦。緩緩的坐在門口，身后的房子一片黑暗，笨蛋連一盞燈都不給自己留。伸手摸摸門口的地毯下面，果然備用鑰匙還放在里面，那是她想的辦法，樸西哲總是忘記這樣便不至于進不了家門……看來看去都是習慣，這種根植于心的感覺真是可怕，想要斬草除根怕是連半個心臟都要舍去，然而半個就足夠了么？

拆開香煙的包裝，慢慢的點燃，看著散發出的煙繚繞，消散。曲墨言從不抽煙，想起那個男人也不抽煙，很多次都看見他一個人坐在一幅畫的面前一根接一根的點燃，灰燼落了一地，那個男人的眼眶也是紅了又紅。那么現在自己呢，是不是也一樣。很久很久，幾乎所有的香煙都燃盡了，只剩下一支，曲墨言拿過來，湊近唇邊。

深深的吸一口，因為不會吐納，所有的煙都進了肺里引起劇烈的不適，然后是強烈的咳嗽。

曲墨言身體躬得像一只蝦子，扔掉手里的煙，將頭埋進雙膝不停的咳嗽，身體有輕微的抽搐，眼淚傾瀉而下。已經有很久都沒有這樣哭過了，用盡力氣的大哭，這樣的脆弱不想表現給任何人。

然而有人從頭到尾看了很久。

樸西哲沒有想到這么晚了會有人坐在他家的門口，走近了才看清楚是誰。看著她慢慢將信件報刊放在門口，看著她拿出鑰匙臉上露出不自覺的微笑，看著她一根接一根的點煙香煙最后吸了一口就猛烈的咳嗽，看著她將頭埋在雙膝壓抑的大哭身體顫抖。從來也沒見過她這般的表現，即使是那次強烈的傷害她也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本來是去拍攝的，但是臨時變了計劃就一個人跑去專屬PUB喝酒，以往很容易就會醉今天卻是喝了多少都很清醒，越喝越清醒，許是因為心臟的扯痛。

凌晨三點鐘，曲墨言在哭，樸西哲在看。

身邊的氣流有了輕微的變化，覺得有人的呼吸與自己近在咫尺，心的最深處顫抖了一下，轉瞬又平靜了。怎么會是她期待了很久的人，在曾經的那些期待中一次也沒有出現過，是金侑田來找自己了吧。抬頭，面前的人離她很近，像夢一樣，他就蹲在自己的面前。情不自禁的身手去觸摸，溫溫潤潤。

“言，怎么了？”暖暖的問候，頭頂上他干燥的手掌婆娑著自己的發。

“你會忘記夏春池么？”明知道愚蠢可是還是想問。

“不會?！?/p>

“那你會像記得她一樣記得我嗎？”一樣的幼稚愚蠢。

“會?！?/p>

“你騙人?！鄙焓植磷约旱难蹨I，卻是越擦越多。

“我不騙你。”

“你騙我也沒有關系，我可傻呢，我就愛聽這些……”曲墨言起身想離開，想看見的時候永遠不是他，不想見得時候偏偏近在咫尺，該幼稚的也幼稚完了，該愚蠢的也愚蠢完了。

“為什么不再給我發信息了。”樸西哲轉身，不是疑問，是肯定。

“原來你早知道了，呵呵，看了我很多的笑話吧，以后再不會有了，我也再不會出現?！鼻詻]有轉身，也沒有停下腳步，這下真真是無處可去了。

“別讓我心疼你！”樸西哲跑過去從后面抱住曲墨言，“別總要我心疼你！”

曲墨言的身體僵硬著，雙手緊緊攥著亞麻質地的上衣：“別給我希望……西哲，你是不是覺得我的存在是一個錯誤，沒有我，一切都是干干凈凈的對不對？”

“對。”樸西哲沒有說謊，如果她不出現他就會好好的守著和夏春池的回憶過以后的日子，也不會牽扯出那么多的痛，僅僅為她而衍生出的痛。

“我跟金侑田吵架了，他第一次對我生氣，因為我還想著你舍不得忘記你?，F在想想都是我的錯，沒有我很多事情都會按照原來的方向發展，你可能不知道我特別自私，我知道我們早晚是要分開的，然而我就想如果要分開就等到我不再愛了的時候，可是你卻在我還愛的時候就先說了分開，或者是其實都是一場騙局，我僅僅是令你想起了夏春池?！鼻苑潘闪松眢w，“金侑田問我知道那種每天都在害怕失去的心情嗎，我說不知道，其實我知道，擔心失去而害怕得要死。樸西哲，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后面的話曲墨言是用中文說的，她不想樸西哲知道她的心境，盡管在這場愛情角力里她敗了，敗得連尊嚴也所剩無幾，可是不想讓他看到狼狽，或者是，讓樸西哲不會感到內疚可以輕松放手，守著夏春池，或者再去愛別人，總之都與她無關。

樸西哲放開手，看著一直背對他的女子，那么清冷，剛才擁抱她的時候感覺到她又瘦了很多。

“回來吧，我來照顧你?！睒阄髡芙K是開口將這句話說出。

“覺得我很可憐吧。”曲墨言轉身，“我曾經很愛一個男人，愛了十幾年，可是他痛恨到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終于有一天他對我微笑，送禮物給我，唱歌給我聽，我那個時候覺得很幸福，我想他終于想開了終于不再討厭我，我高興的整夜都沒有睡，一整晚都在想著以后的事情，要一起畫畫一起做飯一起去游樂場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街，我還要跟他撒嬌，或者是我犯了錯誤他會責備我，我有了好的成績的時候他會表揚我，傷心的時候可以安慰我，高興的時候又能一起分享，想了很多很多……可你是知道么，就在我把未來想的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的時候，那個男人就離開我了，而且是永遠的離開了，在同一個夜晚，他給了我一個希望然后從此拋棄我。他就安靜的躺在我面前，可是再不能睜眼看我，我想寧可沒有那一天，寧可他還是痛恨著我的也想他不要永遠的沉睡。后來他要被燒成灰燼，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永遠都不能再見到他了，于是我大哭大鬧，任憑誰拉扯都不愿意離開，一雙手死死的抓著暖氣片，直到被燙傷了也不松手?！?/p>

“言……”樸西哲忍不住打斷她，曲墨言的韓語并不是很好，可是他卻聽得難受至極，不想她再去掀曾經的傷疤，再疼一遍。

“后來我才想明白，他其實是可憐我，可憐我那么多年的喜歡?！鼻园察o的哭起來，聲音哽咽，“所以很多話不要輕易說出口，希望是個不能隨便給的東西，它太容易讓人產生幸福的幻覺。”

樸西哲再沒有說話，剛才確實是沖動了，看著哭泣的曲墨言他想到連續夢中夏春池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對自己微笑，一雙眼睛是怨。

天光微微泛了白，夏日的凌晨依舊露重，潮氣不禁讓人冷的一顫。

曲墨言看著沉默的樸西哲心也沉了，他沒有再開口，所以希望終究是希望。轉身離開，慢慢的走了很久，待到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走回了金侑田的住處，門口一個人安靜的坐著。

“回來了。”金侑田溫柔的聲音飄進耳朵里，伴著笑，眼淚沖撞著視網膜，“昨天晚上就沒有好好的吃東西，剛買了粥回來還有你喜歡的杏仁酥餅，我們進去。”金侑田牽起她冰涼的手，進了屋子。

曲墨言這次沒有感覺到金侑田掌心的溫暖，也是冰涼的，也看見他偷偷的將手機放進口袋，食物的袋子上蒙著大滴大滴的水汽，就知道已經在門口坐了很久。

“我想睡覺?！鼻园察o的開口。

“去吧，東西給你溫著，餓了就下來吃?！苯鹳锉硨χ蕴幚碚呤稚系氖澄?，“言……”

曲墨言回身看著金侑田的背影，等待他。

“對不起……”小聲。

曲墨言沒有回答，徑自上樓，關了房門將自己裹進被子，即使是夏天她還是覺得很冷，右手無名指上的貝殼戒指咯的她手生疼，打開手機，一條接一條的信息閃現在眼前，無一不是金侑田。男人的感情，比自己想象中要重，這是她承受不起的。很多事情，給不了，就不能再拖下去。韓國于她已經再沒有了任何意義，想念家鄉，想念姐姐和宋孝賢，該回去了，男人說的對，一旦感到幸福就是失去的時候。

她命中注定不得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