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沖一直記得那天克足渾氏下墜的模樣，決絕又凜然，沒有給任何人反悔的機會，從大燕皇宮的城樓之上，縱身而下，斬斷了他們所有人的后顧之憂。

“不——”

清河凄厲的哭喊響徹宮闈，慕容沖下意識地松開眼前之人的脖子，踉蹌著奔向前去。

克足渾氏殷紅的鮮血從身體里一點點淌出來，染紅了身前的土地。

慕容沖抱起眼前已然氣竭的人兒，深切的悲痛從胸腔里汩汩涌出，壓得人無法喘息。

“你看你誰都保護不了，你的姐姐，你的朋友，你的愛人，還有你的哥哥，你的母親，甚至于你的國家。你一個都救不了，你和從前一樣軟弱無力，你一個救不了，一個都救不了，救不了……”

夜無涯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帶著從來的嘲弄和癲狂，一點點蠶食掉慕容沖僅存的理智。

許久未曾襲來的疼痛，重新匯聚到頭頂，腦海里住著的那個小人，再一次被憤怒催醒，撕開綿薄的血肉，一點點破殼而出。

撕裂的痛楚，叫他渾身發燙，身體里汩汩流竄的血液，沖撞奔騰，向著胸口迅猛匯集，心臟一下又一下快速劇烈的跳動，逼迫的人無法呼吸。

慕容沖漲紅了臉，跪倒在地，喉嚨里發出的低吼，好似野獸。

天邊晦暗的天狼星再次迸射出清亮的光芒，投射在慕容沖身上，將他整個人映襯地幾乎透明。



“又做夢了吧。”

慕容沖恍惚地輕聲呢喃，站在寒冰閣的墻面前，定定地看著鏡面里的人，不再好奇，不再激烈，頭也不再如錐心般刺痛，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等待著某些注定的昭示。

鏡面的男子忽然咧嘴一笑，清澈的眼神陡然變得成緋紅，叫人不敢直視。慕容沖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向后退去。

“你知道的，我是誰。”

那男子輕聲開口，聲音同自己的相差無幾，只是冰涼的不帶任何起伏。

慕容沖定了定神：“你是天狼，對不對？”

那男子閉上眼睛，輕微點頭：“是的，我是。”

“為什么是我？”

冰面里的男子聽見慕容沖的問題，慢慢睜開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為什么？我也不知道，這就是你的命運，你一出生便無法抗拒的命運。命中注定你將同我一起，去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全新的世界？怎樣的一個新世界？”

那男子仰起臉，深吸口氣，雙手舉過頭頂：“一個全新的，同這個污濁的世界全然不同的世界。在那里，沒有國界之分，沒有主仆之界，沒有仇恨憤怒，殺戮背叛以及死亡。有的只有快樂，溫暖，萬物平等，人們相愛并且坦誠。”

慕容沖冷哼一聲，打斷了男子的敘述，男子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你笑什么？”

“我笑你。”

“我，我可笑么？”

“可笑，你口口聲聲說著一個全新的世界，只有和平沒有殺戮，那你現在做的又是什么？”

那男子微微頷首，理了理額前的頭發：“現在？現在是締造新世界的第一步。”

“是什么？”

“毀掉原本的世界呀，這個連空氣里都帶著惡臭的渾濁世界。”

“你想用殺戮去終結殺戮？哈哈哈哈哈。”

慕容沖笑得直不起身，那墻面內的男子露出猙獰的面目：“你笑什么？”“我笑你天真，你用殺戮去毀掉這個世界，卻妄圖從這個覆滅之后的地獄里催生出天堂？真是天真真是可笑至極。”

那男子眉毛一揚，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這么說，你有更好的方法咯？說來聽聽。”

“我沒有，我也不想毀掉這個世界，這里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他們都很努力的活著，不光是他們，這里的每個人都在用力的呼吸，過著他們安穩的生活，你憑什么去剝奪這一切。”

“哦，這么說，你覺得這個世界已然很好了，不需要締造一個嶄新的，對也不對？”

慕容沖重重點頭，眼底的堅定，叫山河亦撼動不得。

那男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慕容沖，忽然嘿嘿一笑，背過身去：

“那好吧，既然你喜歡這個世界，那你就好好的呆著，可千萬莫要叫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