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了山的慕容沖呢,依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知道,從他縱身躍下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做了決定,從此與天心閣再無瓜葛。
那些夜里閃爍的星辰,那些天邊嫣紅的云霞,那些霧靄繚繞的云海還有云海里一顆顆如夜明珠般閃爍的天心石,還有她的小師姐,以及那個一身素白,眼神沉寂的女子,通通不再與自己有什么聯(lián)系。
想到此,心底的痛楚不由噴薄而出。
那個白衣女子肅靜的面容依舊可以在腦海里清晰的毫發(fā)畢現(xiàn)。
他是那么崇拜敬重甚至是珍視她。
曾幾何時,他唯一想的就是永遠留在她身邊,做陪伴著她千百年的那個人,替她拭去眉間無法消散的陰影。
可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終于明白過來,無論他在天心閣住了多久,他的身份從來不會更改。
他從來不會是天心閣的弟子,他只能是慕容沖,那個遠方風雨飄搖國度里的皇子。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子民通通在那里。
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最終的歸宿,無論付出多大代價,失去多少東西,他最應(yīng)該做的是回到那里,將他的熱血揮灑在燕國的疆域上,同那里的所有人一起,同生共死。
清河一直記得那天的情景,她站在皇宮城樓前,眺望遠方,等待著她的弟弟,帶著一群白衣勝雪的人,從九天之上飛身而下,來到自己跟前,告訴她不要害怕,他會保護她,保護姆媽,保護哥哥,保護大燕國的每個人。將這些嗜血如常的秦軍抵擋在城池之外。
可是,遠方的天際如平常一樣,碧空無物,零落的幾只禿鷲停在樹杈上,隨時等待著飽餐。
揮動翅膀而來的白鴿并未帶回她的弟弟和別的什么人。
她沒有等來她要等的人,卻等來了官道上浩浩蕩蕩馳騁而來的大秦五萬精兵。
清河遠遠看見,騎馬走在最前面的那名男子,緊閉的嘴唇,濃密的眉目,如雕塑般剛冷的面容,眼底有著征服者獨有的睥睨萬世,一身金色鎧甲在陽光的映襯下閃著赤色光華。
抬起臉看著自己的神情,有瞬間失神。
清河不由倒退了一步,清河知道他的名字,他叫苻堅,是大秦國的天王,是那個輕輕一揮手臂,便毀掉她家園的人。
后來的記憶呢,清河記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底下那個睥睨萬世的君王一推手,便打開了燕皇宮的城門,五萬精兵如海水一般魚貫而入。
她眼睜睜看著他們沖了進來,撞破城門,沖斷白玉拱橋,推倒琉璃磚墻,砍殺手無寸鐵的宮婢,從密道里拽出一干文官,最終出來的是面目煞白的克足渾氏與已然沒有了任何體溫的燕國皇帝慕容暐。
清河并沒有意外,哥哥將匕首刺進胸膛的時候,她是清楚明白的,她并沒有阻攔。
她知道這對于哥哥而言,或許是最好的解脫。
她就這么遠遠望著自己的家園被一點點摧殘殆盡,滿天的火光掩映著清河的側(cè)臉,將她整個人照的越發(fā)明艷。
清河什么也沒做,只是定定地站在城樓前,望著遠方的天際,一動不動。
終于,她深深嘆了一口氣,目光黯了下來,她知道,她的弟弟不會回來了。
清河輕輕笑了一聲,眼底的淚水,流過臉頰,冰涼如雪。
她不明白,為什么鳳皇兒不回來,不回來解救自己和身后這些哀號遍野的人們。
她不明白,這個從小被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弟弟,為何會如此狠心,狠心的留他們在這里受盡凌辱,而他自己卻在那該死的燕山茍活。
“姆媽,不要難過,你還有我。”
清河款款地跨下城樓,一襲靛藍色長裙隨風飛舞,驚若天人的美貌,明艷旖旎,引得秦軍陣陣騷動。
清亮透徹的眼波,足以傾倒眾生。
秦軍的將士們不由為清河讓出一條道來,清河就這樣踩著滿地的鮮血與殘破的肢體,帶著鎮(zhèn)定絕美的笑來到苻堅面前。
苻堅一直記得那天清河絕美的容顏,不帶任何悲痛的情緒,微笑著來到自己跟前。
他知道這個女子將會屬于自己,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會讓她好好地活下來,并且活在自己身邊。
無論要他答應(yīng)什么,他都愿意替她做,即使是放棄這座唾手可得的城池,他也心甘情愿。
“大燕國公主清河拜見天王。”
“公主請起。”
清河款款下拜,被苻堅伸出的雙手攔了下來。
眼見苻堅靠近,清河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從衣袖內(nèi)亮出一把匕首,向著眼前之人猛地刺了過去。
苻堅是何人,哪里容得下清河這般偷襲,匕首還未近身,已握住了清河拿著匕首的右手,苻堅低頭看著清河眼里視死如歸的神情,心下微微嘆息,取過她手里的匕首,往地上一扔,背過身去:
“來人,把他們通通帶下去。”
身后清河尖利的聲音傳來:“狗賊,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否則你遲早死在我手里,你聽見沒有,狗賊!狗賊!”
待得燕國一干俘虜帶下去之后,苻堅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殘垣斷壁的大燕皇宮,有瞬間的失神。
他滿以為攻破鄴城,看見這些自傲的燕人一個個死在秦軍刀下,聽見他們跪在地上哀號求饒,他會覺得快樂。
可是,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大步流星地走進了燕國皇宮,慕容暐已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燕國的寶座就在他身下,他苻堅卻沒有了料想里的酣暢。
在看見秦軍鐵騎踏破伊里草原的時候,那些洶涌而來的血腥氣叫他作惡,鄴城里爭先恐后倉皇逃竄的平民百姓叫他不忍看,就連這個最終自殺了的燕國皇帝,他也升起一股可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