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著他送的那套衣服迎來了康熙四十三年。那天榮兒她們也身穿各色的彩服,大家都很開心。我即使是在21世紀也是不愛化彩妝的,所以我那天沒又想她們那樣搽脂抹粉。恁是這樣,她們也一直嚷著笑著,說我穿得真好看,就像從畫里走出來似的,根本不像這人間的。我雖和她們一起笑著,但心中總有絲絲不安。不知道康熙四十三年我會迎來什么?
轉眼已是初春,甕山湖邊的柳樹已悄悄地開始抽芽。這日,我坐在圓靜寺的放生臺邊,手里拿著那本《宋明家詞》,卻沒有看,而是癡癡地望著湖面,心里想著那首“清平樂”: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在想什么?”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來了。
“沒想什么!”我起身,搖搖頭,似要把那閑愁都拋去。忽又看到他手捧著一個透明魚缸,里面游著幾尾七彩錦鯉。
他順著我的視線看了看手中的魚缸,笑對我道:“拿來給你解悶的。”
我卻高興不起來,嘆道:“真可憐,被困在這缸中,豈有在那湖澤中自由?”
他似明白,笑道:“給你!你把它們放進水里!”
“不!我們一起放啊!”我想想道。
他笑著答應。于是我們就你一尾、我一尾,把那缸中魚往湖中放。想到此時站在放生臺上,竟覺得如此貼切,不禁嫣然一笑。在放完那最后一尾魚時,不知怎么我玩心突起,有意將雙手狠狠地朝他甩了甩,那滿手的水珠就散在了他的臉上。看著他錯愕的表情,我不禁輕輕笑了起來。
他似明白了我的壞意,又似被我撩起了他的玩心,竟將早已擦干的手又重新蘸了水,然后向我揮來。
“哎呀!你弄我一身的水啦!”我嬌嗔地對他道。
“哈哈……”他卻難得爽快地笑起來了。
我正待舉拳輕錘他,他卻一把將我的手抓住,我嚇得想縮回手,他卻固執地抓著不放,我也就不掙扎。他拉著我的手在那放生臺邊輕輕坐下。我們都沒有說話,我也不敢去看他。他抓著我的手,一會兒是手背,一會兒又是手心,在他的掌心輕輕摩挲著,惹得我一陣心慌。忽他又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我不但不覺得疼痛,卻覺得似一陣電流流過了全身。這種感覺是我所陌生的,我不知該怎么去應對。不知他如此這般了多久,突然嘆道:“皇阿瑪常告誡我要‘戒急用忍’,喜怒不形于色,而你卻怎么總能讓我這么失態啊!”
自那日他回去后,我總是很容易失神,常常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牽過的那只手,只笑不語。就算是幾次被榮兒看到我這般,好奇問我,我也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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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三年的四月,甕山行宮迎來了一群最沒想到會來的人。康熙皇帝突然帶著一些侍衛、太監、宮女住進了甕山行宮。隨行的還有他的兒子們: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鋨、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禎。甕山行宮以往沒一下子迎來這么多人,大家不免既有些興奮,又有些慌亂緊張。我被順公公特地囑咐奉茶,并叮囑我皇上愛喝碧螺春。
碧螺春是清明前的嫩芽炒制而成的,茶葉最是翠綠、鮮嫩,因而在泡茶時就要格外的小心水溫、茶具、時間和方法。首先茶具,要使用密度高的茶具,所以不能用紫砂器皿,只能用瓷質蓋碗,否則會使茶味流失。其次茶葉逢味就吸,所以下茶時切忌用手抓,而必須用茶勺撥。再有就是水溫,泡碧螺春的水不能是滾開水,否則會把茶燙壞,最后是用70-80度的水泡,而且沖泡時間不能過長,否則也會苦澀。
所以我選了一套青花瓷茶碗,先將燒開的水注入茶碗,待約莫水溫降至70-80度時,將茶葉用茶勺小心地撥入到茶碗中,待茶葉舒展后,用碗蓋輕輕撥動茶水。當茶湯呈碧綠色時,我將茶湯倒入一個個小瓷杯中,將小瓷杯一個個遞給康熙和他的兒子們。
看我奉上的并不是一大碗茶,而只是一個個小瓷杯,眾人非常吃驚,十阿哥更是忍不住冷哼:“平時喝茶都是大碗,今天才這一小杯,如何解渴?”
我沒有理會,低頭不語。康熙滿腹懷疑地把瓷杯端起,看了看顏色,又放在鼻前聞一聞,似乎來了興趣,將杯子放入口邊,淺嘗一口,不禁贊嘆:“茶香撲鼻,茶色清新,茶湯入口香醇,回味甘甜。朕還是在三十八年,宋葷命朱元正初次進奉時,才品嘗過這種味道。后來年年進貢的,飲來與那次相比,總有些差異,似乎帶些苦澀。不想今日在此又讓朕品嘗到了。哈哈!”康熙笑笑,對他的兒子們道:“你們也嘗嘗吧!”
這時這些阿哥們才端起瓷杯喝了一口,不禁都現贊嘆之色。我朝四阿哥望望,他卻似不認識我一般并不看我,但明顯眼中有絲笑意。我又望向十三阿哥,他正對我擠眉弄眼,還不忘朝我豎了豎大拇指。我白了他一眼,又低下頭。
忽又聽康熙道:“前日聽人說胤禛老往這座行宮跑,我就詢問原因,他說來此喝茶,我和眾人都不信。今日品了你這茶方信!”聽他此言,他們今日到此卻是為了我,我不禁有些緊張。又聽他道:“起來說話吧!叫什么名字?多大啦?”
我應聲起身道:“奴婢佟佳氏?曉蕓,今年二十有一了!”
“你是如何知道這茶道的啊?”康熙問道。
“奴婢家世代愛飲茶,幼時在家也甚是喜歡,所以就翻閱了一些關于茶道的書罷了。”我回道,心中卻想:他千萬別問我出自何家?不然我真不知該怎么說才圓得圓滿。
好在他沒有想到要問,卻對身后的太監道:“李德全,記得跟內務府打聲招呼,就說佟佳氏?曉蕓從今日起調往御前奉茶。”看我滿臉錯愕,他又笑道:“我可不像胤禛這么有空。要想喝你的茶,朕可不方便往這甕山行宮跑!所以不如讓你進宮!”說完,又道:“你下去吧!收拾收拾,明日隨朕一起回宮!”語氣中沒有絲毫質疑的余地。
“奴婢遵旨!”我無法,只有應聲退下。在我剛走到門口時,又聽他對他的兒子們說:“你們也退下吧!朕想休息片刻。”
我知他在身后跟著,卻并不回頭,只是一徑前行。他緊走幾步,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賭氣地想甩掉,卻怎么也甩不開。
“你在惱我?”他問。
“為何要讓皇上知道?為何要讓我進宮?”我幾乎要哭。
“相信我!”他加重語氣道:“我沒有和皇阿瑪說我經常來此,也沒有讓皇阿瑪把你接進宮!”
我選擇相信他,心中不在生氣,嘆道:“那宮中畢竟規矩多,不自由,即使是天天見面,也終抵不過在此幾個月見一面啊!”
他聽我言,將我擁在懷中。我靠著他,抬頭看他的眼睛,只見那里滿是心疼。
“四哥真好興致!”一聽就知道是那個討厭的十阿哥,我趕緊離開他的懷抱。
只見八、九阿哥走在前,十、十三和十四阿哥走在后,剛才說話的正是十阿哥胤鋨。而十三阿哥朝四阿哥無奈地聳聳肩。估計是剛才四阿哥讓他拖延這些弟弟,卻不想他沒拖延住,所以向四阿哥抱歉。
我連忙朝他們萬福,又道:“如果阿哥們沒有何事,奴婢就告退了!”
“怎么?看到我們來就要走了?是怪我們打擾了你和四哥的親親我我嗎?”這會兒是九阿哥發話了。
“你是用何法子把我們一向不近女色的四哥迷住的?”看來那個可憐的十阿哥從來就是講話不經大腦,活該在后來被拘禁。我竟有些惡毒地想。
我討厭他這種帶著鄙視的態度對我輕狂,突然計上心頭。我假裝沒聽到他剛才的問話,卻像想起什么似的,對四阿哥道:“啟稟四阿哥,前些時候您送來的八哥,我嫌它整日在耳邊聒噪,所以就把它趕走了。誰知道它今天又飛回來了!”
四阿哥聽我言先一愣,想是在想何時曾送過我八哥,忽又明白了,只笑不語。其它幾個阿哥在聽到后也先愣了會,后不禁都笑了起來,獨十阿哥不笑反怒道:“好大膽的奴婢,竟用八哥暗罵我們八哥。”他竟不知我實指是他。聽他又道:“八哥,你怎么還笑啊?”聽他這一問,那些皇子們就笑得更歡了。
我已經讓這討厭的十阿哥丟丑了,所以道:“奴婢告退了。”忽覺有道目光讓我不安,望去,那竟是八阿哥的目光…
榮兒她們知道我要進宮,都很難過,榮兒更是俯在我肩上痛哭起來,惹得我也是眼淚汪汪。我讓大家都散去,獨留榮兒。哭一會,知道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于是榮兒就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幫我收拾衣物。打開箱子,發現自己這一年來竟也有了不少物什,值錢的,不值錢的。我只將那幾本書、那件粉色衣袍及那套功夫茶具收拾起來。至于我來時穿的那身白毛衣加牛仔褲卻留給了榮兒做個念想。
晚膳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來到我的住處。十三阿哥只是朝我笑。四阿哥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囑咐我進了宮,不可再像今天這般沉不住氣。我知他是為我好,只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