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晉來舊院找我,八阿哥并不知道,所以當在府里看到我時,他十分驚訝。但當著八福晉的面他亦不好說什么,遂只囑咐我日后多仔細著些,便不再多話。我知他話中的意思,便感激地朝他福了福,卻無意看到八福晉不屑的目光。但當那目光對上我的時,卻立刻又轉變成關切和友善。我雖有些不安,但又想:我本無欲無求,她日后明白這點,料是不會對我怎樣的吧!于是也就把心放寬了許多。
好在如她所諾,在府里給我安排了一間較幽靜的廂房居住。自我住下后,她和八阿哥誰都沒來找過我,于是我漸漸放心,對她原先的印象竟也漸漸地改觀。
這日,我正在屋內練字。寫著寫著,發現自己的字越發地像他的,不禁又是一陣感嘆。突然,燕兒心急火燎地沖進來,還不待我發問,便聽她連說幾聲不好。
我讓她不要著急,慢慢地說。于是就見她大口喘了幾下氣后,才稍有些恢復,又立刻對我道:“格格,不好了!剛聽人說,福晉和王爺打了起來,這回又鬧到皇上那兒去了!”
我一驚,思忖著:是什么樣的事讓他們大打出手?而且顧不得顏面,要去找皇上評理呢?不禁連忙問她:“可知是為何事?”
就見她搖搖頭,輕輕道:“具體的也不清楚。但聽見到的人說,福晉罵王爺豬油蒙了心,竟不顧國孝家孝啥的。王爺也不理論,就聽憑她罵著。后來福晉更惱,就上前對王爺又撕又咬。王爺這下惱了,說不和她說,只到皇上面前理論去。”說到這,她停住想了一下,又道:“這會怕已是在皇上那兒了!”
聽她這番話,我已是明白他們為何事鬧成這般,不禁有些擔心:不知胤禛會如何應付這件事?都怪自己當初只怕流言傳得太快,遂急急地嫁給八阿哥,竟忘了皇太后剛剛去世,而給八福晉留下把柄!看來這八福晉果不簡單啊!于是讓燕兒退下,我則靜靜地坐在屋里,想著應對的法子。
正如所料,晚膳后,八福晉身邊的一個小丫頭便過來傳話,說王爺和福晉要見我。好在我下午已是聽到消息,有了思想準備,故而只是平靜地隨她去。
來到正屋,只見八阿哥鐵青著臉,坐在一旁,也不看我,只是喝著手中的茶。八福晉見我來,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并迎上來拉著我的手,坐到桌旁。
剛一坐定,就聽她道:“妹妹下午想是已經聽到消息了吧!”我見她毫不避諱,不禁有些發愣,但又聽她繼續道:“妹妹不要怪姐姐如此潑辣,只是姐姐當時心里急,故就沒顧得許多啊!”
我連忙搖搖頭,答道:“奴婢并不知是何事,豈有說三道四的道理?”
她聽我避得如此巧妙,不禁一愣,但隨后仍是不依不饒地道:“其實爺娶了妹妹來,我心里歡喜的很。只是不知是哪個天煞的,竟將爺告到了朝廷,說爺國孝家孝之中,背旨瞞親,停妻再娶。你說這是多大的罪名,我豈有不急不氣的道理?故而跟爺吵了幾句,倒不是針對妹妹,妹妹不要多心才好啊!”
我聽她言,不禁心道:皇上將我賜給八阿哥時,自是隱蔽,外人又豈有知道的道理?少不得這消息是從這府里傳出。遂決定以后要格外小心。但表面仍平靜地對她道:“福晉說得在理,奴婢怎會多心?”
她見我既不怒,亦不悲,竟一時愣在那,不知拿我怎么辦才好。好半會才又聽她繼續道:“好在下午見了皇上,皇上倒也寬宏大量。說妹妹既已進府,那也就算了,但為了守孝,需一年后才能與王爺圓房。”
在聽到她提到皇上時,我的心就不再似剛才那般平靜,待又聽到皇上不許我現在圓房時,不禁心中苦笑:胤禛啊胤禛!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我雖嫁給了八阿哥,但怎會罔顧你我的情意,而與他圓房?這又何需你再做交代?待又想到胤禛說的“一年”,不禁又有些心驚:難不成胤禛想等一年后,流言平息時,再將我接回身邊嗎?
正在這胡思亂想著,忽聽八福晉喚了我幾聲,我才回過神。又聽她繼續道:“既不圓房,若妹妹一人住,難保沒有小人非議。故我剛和爺商量,要妹妹搬過來和我同住,不知如何?”
我躲她還來不及,又怎想和她同屋?遂連聲說使不得。不料她卻虎了臉,說我看輕她。我不知該怎么回答,遂將目光投向八阿哥求救。想八阿哥亦是怕這八福晉,故當我看向他時,他竟將目光轉移。我于是明白,推辭是不可能的,遂硬著頭皮答應她。
那晚,我便搬到她屋里。一進她屋,她便不似外人在時那般和氣。只聽她故作嬌貴地對我道:“說句妹妹不愛聽的話,我小時在王府里是寵溺慣了,也落下了一個不格羅人的毛病,就是睡覺時若有人在旁,我是很難入睡的。”說著,便看著我。我并不答話,只聽她怎么說。片刻,又聽她繼續道:“所以,只能委屈妹妹,鋪了鋪蓋,在我這屋的地下睡吧!”
我聽她言,知她終于要向我發難。但并不太在意,而是默默地在地下打了個鋪。她見我如此,便覺得我是不屑與她說話,遂更是恨得牙癢癢。因而晚上也少不了折騰我。就見那晚,我剛躺下,便被她叫起,讓我端茶給她喝。她叫我起身,我亦不敢違逆,遂倒了茶端給她。不料她卻一會兒嫌茶太涼,一會兒又嫌茶太燙,如此折騰了好半天,才肯喝了一杯睡下。而我也跟著睡下,還未睡穩,就又聽她嚷著腿酸,讓我起來給她捶腿。我不禁心嘆:今晚是不需睡了!但也無法,遂披了衣服,坐在她旁邊,給她輕捶著腿。而她則心滿意足地睡去。此時已是深秋,夜晚寒意更甚。我如此在床邊坐了一夜,受些風寒自是難免。
一連幾晚,她都如此折騰我。想我當年流過產,又在浣衣局洗了那么多年衣服,早是受了寒意。因而剛出浣衣局的那幾年,只要天稍一涼,便覺氣血不順,腰膝酸痛,手腳冰涼。后來在先皇身邊調養了那么多年,才慢慢有所好轉,但仍是受不得涼。而如今怎能受得住她這般折騰?不出幾日,我的舊疾便復發,膝蓋疼得竟不能下地行走。
見我如此,她又裝作好人似的,立刻讓我搬回自己屋居住。但此時的我因不能下床,一日三餐只能讓燕兒端到床邊來用。起先,燕兒端來的飯菜還尚可,可慢慢地,再端來的便是些殘羹冷炙。燕兒在我面前哭了幾回,怪福晉太狠心,竟讓她拿這些給我吃,并說要告訴王爺。我卻勸她不要傷心,說殘羹冷炙總強過沒有。亦不讓她告訴王爺,免得事情鬧得太大,對她不利。她見我這般,還不忘安慰她,替她著想,跟我就更是越發的貼心。于是有好幾回,她偷偷地拿出自己的體己,給我弄些可口的點心來吃。
這日,我正躺在床上,耳邊卻突然傳來八福晉喝罵的聲音:“我道你個小蹄子,把我的名聲,都生生弄壞了。放著好好的飯菜不吃,偏弄些點心在園子里偷吃。人家養貓捉耗子,我養的貓卻只會咬雞。”聽此,我便知她又在指桑罵槐,不禁心里一陣郁悶。片刻,又見燕兒含著淚沖到我床邊,把頭埋著哭。我知她為我受了委屈,遂輕拍著她,讓她別難過。并囑咐她,以后不必再為我費心。
過了一段時間,我便有些好轉,可以下床行走。但我仍是很少出屋,只求眼不見心靜罷了。不料八福晉卻對我不依不饒。起先,也就她時不時會尋些事,罵罵桑桑。后來,她竟不罵,卻不知怎么挑唆著張氏來尋我的不是。那張氏仗著自己有兒子撐腰,比這福晉更是厲害。她罵我時,更不再那般文雅,而是直接罵我是“沒漢子要的娼婦。”我幾時受過這樣的氣,心中的郁結也就更深。對我所受著委屈,八阿哥是有些耳聞,但他卻礙于福晉的面子,不敢吱聲,亦不敢來看我。只讓貼身小太監來傳話,說越是這樣,他就要越顯得與我疏遠些,如此她們才會慢慢的不嫉恨我。我聽此,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心中不免感嘆:原來他當初的那句話,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罷了!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竟度過了兩個春秋。起先還會為她們的話氣惱,到最后卻是充耳不聞。每日只在屋里,以觀書寫字為樂。她們來尋釁,我也不理。她們見我如此,倒真的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漸漸地也就懶得理我。這倒讓我舒了口氣,但又感嘆:像八阿哥如此儒雅的一個人,竟娶了這般的妻妾,并且被她們拿捏得如此服帖,可見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