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甕山行宮里,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相同的事情,漸漸地,便忘記了時間。我現在只知道,當我站在甕山頂眺望時,便是太陽升起的時刻;當我在屋內點燈默寫他的詩時,便是夜晚來臨的時刻;當我站在甕山泊邊,看著漫天飛舞的柳絮,回憶與他初見時,那便是春天;而當我面對千手觀音像,為他誦經祈福時,那便是嚴冬。在這段日子里,榮兒和小喜子始終如一地盡心盡力陪伴著我,終于讓我明白:“吹盡繁紅,占春長久,不如垂柳。”
這日清晨,從甕山上下來,我便又去了甕山泊邊。站在那放生臺上,我閉著雙眼,冥思著。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的一聲“額娘”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知道,在這個世界里,只有他會喊我額娘,所以我沒有回頭,仍閉著眼,輕輕應了一聲“弘歷”。
我雖沒有睜眼,他亦沒有再說話,但我仍能感受到,他已經來到我身邊,陪我站在這放生臺上。許久,就聽他在耳邊輕輕地問:“額娘,你在沉思什么?”
“我在想,這是一條船,帶著我,順著這甕山泊的水,到了那里。”我仍閉著眼,輕輕回答著。
又是一陣沉默。亦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又傳來他的聲音:“額娘,昨日我大婚,娶了嫡福晉。”
聽到這,我睜開眼,歪著頭打量著他,這才發現,他真的不知在什么時候,悄悄地長大了。正想著,又聽他繼續道:“這個消息,我最想告訴的人,就是額娘。所以,我偷偷問了皇阿瑪,你在哪里。他聽我問,便告訴了我,并囑咐我只能自己一個人來。”
我聽了,平靜地點點頭。突然想到,應該送些東西給他,遂尋思著該送什么,手卻不自覺地摸到脖子上的玉佛。這也許是紀念他大婚最好的禮物吧!于是一狠心,還是將那玉佛拽下,引來一陣疼痛,也不知是脖子上的,還是心里的。
將這玉佛攥著手心,到他面前才攤開,對他道:“這個,送給你的福晉,權當我的一片心意。”
如果說當年他送玉佛來時,還只是一個孩子,不懂這玉佛含義的話,如今他已成人,怎還會不知這玉佛的情意?所以他并不接,只是用疑惑地眼神看著我。
我笑了笑,對他道:“你既知道這玉佛的情意,就應該明白我為何要將它作為你完婚的禮物。”
聽我言,他想了想,遂接過來,對我道:“額娘的話,我記在心。我一定會珍惜和她的緣分。”聽他明白,我便不再看他,只輕輕對他道:“你回去吧!即使知道我在這,以后也不要再來找我!”
聞我言,他站在那,注視我許久。最后,終于下定決心似地道:“額娘求靜,兒臣明白。以后自不會再來打擾額娘。”說完,便慢慢地離開。
見他離開,我又繼續閉上眼,站在這放生臺上,冥想著…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這日不知為何,我在屋里竟有些思緒不寧,正見榮兒進來,便叫住她問:“現在是何時啊?”
榮兒被我問得愣了好久,才回過神,略摸估算了一下,道:“應該是雍正六年吧!”聽她回答,我不禁感嘆:我竟不知不覺,在這行宮中度過了三個年頭!
正感嘆著,突見小喜子心急火燎地沖進來,我不禁看向他。只見他喘著氣,卻并不休息,急急地道:“姐…姐,不…不好了!剛…剛聽到消息,十…十三阿哥去了!”
我不禁大駭,心道:歷史記載他不是在雍正八年才會過世,可如今為何提前了兩年?想到這,我便知道我剛才為何會心緒不寧。
強忍著淚,我問小喜子:“是什么時候的事?”
“應該就是這兩天的事吧!”小喜子也不能確定,道:“我剛出去買東西,是聽路上的人議論,說這怡親王真是享盡尊榮,我便留意他們說什么。就聽他們說,十三阿哥去了,皇上恢復他名為‘胤祥’,而不是‘允祥’。并說皇上還到他靈前大哭了一場。我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急急地跑來告訴姐姐。”
聽到這,我悲從中生,不禁心中怨道:老天啊老天!當我祈求你改變歷史時,你卻一如既往。而當現在大家都過得好好的,你卻偏偏將歷史改變。難道是你愛看世人痛苦嗎?突然又想到自己是從21世紀穿越而來,不禁又自責:難道是我的穿越,改變了歷史的軌跡?如果是這樣,那為何偏偏要向壞處改變呢?
突然想一個人靜一靜,遂不顧榮兒和小喜子的擔憂,朝那千手觀音殿走去。走到觀音殿,望著觀音菩薩,心卻漸漸平靜了。于是雙手合十,跪在觀音菩薩腳下,拜了拜,又直起身,為十三阿哥誦經超度。現在,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些。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身后一聲“蕓兒”打斷了我的誦經,我不禁吃驚地回頭去看,就見胤禛一身便服的站在身后。他臉上露著微笑,讓我十分錯愕,只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只見他慢慢走到我的身邊,亦在我身邊跪下,朝那觀音像拜了拜,道:“請問觀音菩薩,我想求一個人的原諒,并與她長相廝守,不知現在是否還來得及?”說完,便扭過頭看著我。
我突然有種被愚弄的感覺,遂有些氣惱地對我道:“你是不是串通小喜子他們一起來騙我?”
不料他卻說:“小聲些,我們出去再談,免得打擾了神佛。”
我聽他如此說,也就不再出聲。卻見他拉起我的手,我亦沒有掙扎,便隨他出殿,下山,來到了湖邊。
到了湖邊,我便迫不及待地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便聽他道:“小喜子沒騙你。靈柩是有的,哭靈也是有的,只是十三并沒有死而已。”
聽了我更是納悶,卻不料被他摟進懷里,聽他道:“蕓兒,自那天后,我想了許久,回憶我們的一點一滴,終于明白你說的是對的,我們要想在一起,必需沒有那些顧忌。同時我也發現,你在我心中,絕對是比皇權重要,只是以前的我被爭斗所帶來的刺激和成就感蒙蔽了心。然當爭斗不復存在時,我也就看清了自己的心。”說著,他將我從他懷中扶起,注視著我的眼睛道:“我說過,我后來爭皇位,都是為了保護你。但如今沒有你在身邊,我要那皇位作何?”
我聽此,不禁感動,再次撲進了他的懷里,任他緊緊地摟著。許久,才又想到什么,遂問道:“那你如何脫身的呢?”
只聽他有些驕傲地道:“早在我登基時,我便秘密立了儲,將來要傳位給弘歷。但弘歷仍年幼,覺得他還需歷練歷練,遂讓十三替我照看這朝廷一段時間。我相信,他有這個能力。”
“那你不怕大臣們有異議嗎?”我不禁好奇。
“他們怎會知道啊?”就又聽他得意地道:“我早就建立了密折制,大臣議事,多以密折呈奏,而我則以批文御示。如此,十三只要每日替我批閱奏章即可,倒不一定要見大臣的。當然,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讓十三假死,又讓他以一高僧的模樣住在宮中,這倒真是委屈了他。”
“噢!”我對他政務上的事一向不懂,所以聽著很糊涂,但有一點卻是明白,那就是他不用再做皇帝,不禁心里一陣欣喜,就又聽他道:“從今而后,我就陪著我的蕓兒,住在這甕山行宮中,不問世事,只求共度一生。”說完,便低頭吻我。
我和他站在這甕山泊邊,擁吻著。我知道,這次,我們是真的不會再錯過了!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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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乾隆十四年的冬天,皇上接到密報,言老爺在甕山行宮靜靜地去世,而他的夫人也隨老爺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乾隆沒有太多悲傷,因為他知道,他的阿瑪和額娘走的應是極為滿足的。他不禁又想到,雍正十三年時,言雍正帝在圓明園病逝。當趕來的大臣們看到雍正的遺體時,都十分的驚駭。因為那時他們才發現,真正的雍正皇帝早已不知所蹤,一直替代他批閱奏章的,則是被傳早已去世了的怡親王。而那天他們看到的,也就是怡親王的遺體。為了將怡親王安葬,大臣們費了不少腦筋。雖然怡親王替雍正帝執掌朝政這么多年,但他畢竟不是先皇指定的皇帝。所以,他們將怡親王的遺體偷偷還回了王府,讓王府里的人妥為安葬。而為了掩人耳目,則以空棺材出葬。但又怕空棺材會破壞祖宗的龍氣,考慮再三,最后決定不葬在清東陵,而是另選墓地,命名為清西陵。
想到這,乾隆不禁想笑:也許世人誰也想不到,雍正十三年時,雍正帝還活在世上。只是他和他這生唯一心愛的女人,隱居在甕山行宮中,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只是如今他們過世,被葬在哪里,來通報的人并沒有說,想是他們臨終前交代的,不愿被人打攪吧!
想到甕山行宮,乾隆不禁又思忖著:如今,他們是真的去了,只留下這座空曠曠的行宮。也許朕能為他們做的,就是把它修繕一下,作為他們愛情的紀念。想到這,他便籌劃起來:朕登基時,便對群臣言,自我朝后,再不修建行宮。如今要修這甕山行宮,必需要不露聲色才行,以防他人拿朕當初的話駁斥朕啊!
乾隆十五年的一天,乾隆宣工部侍郎覲見,并對他道:“甕山泊的水乃是京畿重要的水源,為保京畿供水,命你前去疏理一下。”
工部侍郎領旨去辦。但后來又接連接到皇上多道旨意,言在何處應建橋,何處應蓋亭子等等。他不禁納悶:不是只是要疏通河道嗎?為何竟又做這么多?
乾隆十七年,工部侍郎又接到旨意,要將圓靜寺的放生臺進行修改,建成一座石船。他不禁驚訝于皇上的奇思妙想,心道:將這石頭變成石船,那要花多大的心力?這時,他才明白,乾隆命他疏通河道是假,其實是要秘密修建園林。
經過五年的改造,這座石船終于弄好。原以為就此結束,不料又傳來旨意,要在圓靜寺的舊址上進行擴建,建一座更大的寺廟。并命將甕山西頂端的馬廄拆除,蓋起一座萬佛樓。聽到圣旨,這工部侍郎更加明白:皇上要修這園林,是早已計劃好的,并且還是一個不小的工程啊!
又經過七年的修建,最后這座宏偉的寺廟落成了,而整個園林也基本完工,前后算來,竟花了十五年。那日,皇上來園,為園中的景物命名。當他看到那座石船時很是滿意。而當他來到由圓靜寺遺址擴建起的寺廟前時,工部侍郎讓他給寺廟命名,他想都沒有想,說道:“就叫大報恩延壽寺吧!”工部侍郎聽后很是納悶:難道這個園林,竟是為皇上的額娘修建的嗎?
最后,在觀賞完這座新落成的園林后,乾隆將其命名為“清漪園”,并寫文紀念。他在文后還不忘自嘲地說,當初朕下令不許造園林,而今卻又有了這清漪園,朕豈不是出爾反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