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些微涼，他捧著一大束白色雛菊，左手拎著竹籃一步一步的踏著石板往前走。霧氣掠過石板留下濕漉漉的痕跡，籃子里濃郁的酒香慢慢溢出。他的鞋邊有濕了的痕跡，連同腳邊的長衫一起。

待走到一處荒涼的林子里，他將白色的雛菊放到一處冰涼的墓碑旁邊，拿出竹籃里的酒菜，竟坐在墓碑的一旁慢慢的小酌了起來。

從清晨的濃霧彌漫一直到晌午的陽光出現，他一直都靠在那冰冷的墓碑邊上。

“我最近又寫了很多支曲子，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他修長而干凈的手指將酒杯放在了墓碑邊上，拿起身上的蕭放在嘴邊，緩緩的吹了起來。

悲愁而又纏綿的音樂頃刻流出，隨著他的指尖，他的想念好似纏著這音樂不禁讓人黯然神傷。

只是這悲愁的蕭樂里似乎還缺少了什么，也是他在等待著什么與他和鳴一樣。

陽光透過有些殘破的樹葉，落在地上的剪影斑駁而輕盈。

他卸去了榮耀和富貴，可是和他琴瑟和鳴的佳人已經不在。那一首一首纏綿悱惻的詞猶如她的婉轉低語輕吟在他的耳邊。

那年，他在景花臺上隨意的吹了一首曲子，才要下去就寢，就聽到那清麗柔軟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那曲子正是他剛剛吹奏過的，只是一剎那的時間，卻添了那么美妙的詞。好似他的曲子就是為這首詞才出現的一樣。

他內心有些期盼，能唱出這樣好的聲音的女子會是什么樣的佳人。

每夜他似乎有了期待，有了盼望，還是那時間，他每吹完一曲就會有聲音去附和。他將從小就養在身邊的花雀放出，去尋那佳人的聲音。而后，就靠這只小鳥，他每次的音律都找到了可以附和的雅詞。

他知道她是住在那皇宮里的格格，于是他便再次奮發起身，考取仕途之路，就是為了能夠見到她一面。

然而，事情總會有那么些出入，或許這是上天因為懲罰他的不忠而為他設置的一個沼澤。

他明明看到了她的眼淚，明明看到了她的字跡，明明看到了那指尖因為長年彈奏古琴而磨出的繭子。可是他卻沒有勇氣帶她走出那個牢籠。他任由著梓柔在他面前胡作非為。

或許，一個人在面對榮耀和地位的時候會被這些虛無的東西沖昏了頭，年輕的狀元郎，當今皇帝最寵愛的額駙，這一切一切將他捧上最高處，不想再去回頭看那最初的美好。

就把面前的梓柔當做是她，他繼續欺騙著自己的心。

那可憐的女子至今還不知道，她愛著的人的內心是多么的險惡，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人毒啞，卻依舊不認她。聽著她要遠嫁蒙古的消息，卻依舊可以笑著說道：“如此甚好。”

他心里還在默默祈禱著，希望她遠嫁蒙古，這樣不見她，不想她，不看她，就會不愛她。

張燈結彩的婚禮如期而至，可是他的心里卻開始空牢牢的，好似，那胸口里叫做心的東西已經被人偷走了。那天早上，他收到了下人遞給他的一封信，說是從宮里送過來的。他慌忙的收在袖袋里，那熟悉的字眼居然讓他害怕起來。

他緩緩的打開信件，那字上淚暈的地方很多，好似在她寫字的時候，她的眼淚一直都沒停過。

“青延，我知道你已經認出了我，也知道你為何不想認出我的原因，我不怪你，我這一生能遇見你已經是最大的幸事，得到與得不到又能怎樣呢，若是離去，變成你心里唯一的一滴，耗費你每一次心跳的那一滴血，也罷了。”

他將信燒成了灰燼，心里卻再也不能平靜，好似她已經變成了那滴血，澎湃著他的心跳。

紅色的有些發冷的婚禮上，那最后一次的鳴唱像是給他最后的祝福，他知道，那是一種毒藥，那種毒藥喝下去之后所有的病痛和毒源都會消失，而后再過一段時間，他的佳人就會永遠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界。

那毒藥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涅槃，就猶如面前的她一樣。紅色的斗篷飛揚而起，嬌弱的身體爆發著倔強而強大的力量。嘴角的一滴血猶如火紅的臘梅，落入雪里，駭的驚人。

他曾經寫信告訴她，在他們的家鄉有一個很美麗的傳說，若是相愛的人最后沒有辦法在一起，合葬于家鄉的瑯邪山破葉樹下，他們下輩子就會再次重逢，相愛，在一起。

于是，在她閉上眼睛之前，向他求了她最后的一個愿望。

“我死后，將我的身體帶到你的家鄉，我不想再留在那個不屬于我的地方，就算你從此再也不回鄉那也沒有關系，我停留在有你回憶的地方就夠了。”

她的手從他的側臉滑落的時候，他恍然感覺整個世界都失去了顏色，那榮耀與他無關，那權勢與他無關，而唯一與他有關的愛人已經徹底的離開了他，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他終于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去逃避，也不能去阻止，一開始約定好的事情，沒有完成，一定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抱著她，緊緊的抱著她。

他好希望她醒過來，笑著說這只是個夢。

他好希望她醒過來，再唱一支雅詞給他聽。

他好希望她醒過來，就算用他的命去換取她的命也在所不惜。

很多事情和人，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明白，那一滴凡塵的心頭血是多么的可貴。

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紅色的錦緞圍在她已經漸漸冰涼的身體上，抱著輕盈的她拜了天地，拜了皇帝，拜了所有的人。

“我洛青延，執意娶奈玉為妻，褪去狀元與阿附的身份，待安排了吾妻的后事，親自向皇帝領罪。”

愛情，可以讓兩個人遍體鱗傷，也可以讓兩個自私的人學會為對方付出一生。

那場婚禮就猶如一場鬧劇，時間一長也會慢慢被人遺忘。被剝奪了所有，卻因梓柔的求情而保住了一條命，他再次回了家鄉，清苦的做起了教書先生。偶爾會提著濁酒和蕭，走去瑯邪山的破葉樹下，去陪伴已經深埋在他心跳里的那滴心頭血。

斑駁的破葉樹影照在有些回暖的墓碑上，那上面刻著一行字。

“吾妻奈玉之墓，青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