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了在黑暗中睜著眼睛過了多久,只記得窗戶漸漸有光射進來,屋子慢慢變亮了,窗戶射進的光束里,細小的塵埃翻滾飛舞著,生動地跳躍著,像一群小生靈。
所有人都來了,看望自己,看望這個被關在屋子里憋得悶慌了跳窗戶逃生的傻瓜。
窗戶邊坐著悶抽著煙的父親,床邊是正低著頭削蘋果的母親,你看人家許阿姨買的蘋果就是甜,又紅又大,嘖嘖。
門邊立著剛剛進來的蕭易寒和陸璃,陸璃手里還把玩著不知從哪個路邊摘采下來的野花,依舊是粉紅色的蓬蓬裙,頭上一只閃亮亮的黃色蝴蝶結,努力睜著小眼睛,恐慌地看著窗邊怒容滿面的父親。
蕭易寒在叫完叔叔阿姨之后發現根本沒人理他,抽煙的照樣抽,削蘋果的照樣削,于是尷尬地扯開嘴角笑了笑。陸璃扯了扯他的襯衣衣角,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該走了,因為待會兒還要去喝咖啡呢!
陸璃,這個一直以來粘著自己仿佛最好的朋友一般的陸璃,此刻站在藍寧兒的病床前,竟然看都不看一眼,一臉嫌棄的樣子,仿佛這個又小又潮濕的病房是對她一身干凈漂亮衣裙的侮辱。
現在,她站在蕭易寒旁邊了,一直以來偽裝出來的熱情和套近乎的目的達到了了,現在,藍寧兒沒用了,因為自己已經接近了蕭易寒,那藍寧兒的腿摔沒摔斷又有什么關系呢?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寧兒,腿怎么搞的?蕭易寒終于還是囁嚅著問這句話,輕輕從另一側走到床頭,把買的一些點心放下,低著眼靜靜地看著藍寧兒。
我自己不小心,從窗戶上跌了下來。藍寧兒望著眼前的蕭易寒,想說好多話,卻在這樣的情境下怎么也開不了口。透過眼簾濕濕的水霧,笑著對蕭易寒說。
你呀,怎么這么不小心,會從窗戶上摔下來?蕭易寒俯下身子給藍寧兒掖了掖被子,笑著說,白白的一排牙齒便露了出來。
咳咳,母親在一旁干咳了兩聲,俯身將身子橫過來,讓一讓,讓一讓,推開蕭易寒握著被角的手,把削好的蘋果放在蕭易寒這一側床頭柜的果盤里。
蕭易寒尷尬地退站在一邊。
藍寧兒氣憤地看著母親,卻被母親惡狠狠瞪了回來。兩道目光交匯處,凌厲的眼神,尷尬的氛圍。
父親依舊在窗戶邊抽著煙,背對著大家。
一陣沉默。
那,寧兒,我和陸璃還有點事。你好好養腿,以后我再來看你。蕭易寒打破沉悶,笑著說,繞過床走到陸璃身邊。
以后來看?你這是咒我家寧兒出不了院是吧?!母親又拿過一個蘋果削起來,低著頭冷不丁扔出這句話,然后便沒了下文。
蕭易寒愣了愣,隨即又笑了,輕輕甩了一下頭,很帥氣的動作,將前面長長的頭發舞到一邊。陸璃向蕭易寒伸過一只手,不過蕭易寒沒有接。打開門,走了出去,陸璃往后掃視了一眼屋子,也跟了出去。
藍寧兒張著嘴,那一聲哥還沒喊出口,門已經掩上了。
媽!你剛剛是在做什么?藍寧兒終于忍不住了,鐵青著臉。
哎呀!我還沒問你呢,那人是誰啊?還給你蓋被子!母親也轉過頭來問她。
那是……我朋友。
你怎么認識了這樣的人啊?你沒看見他的頭發染得那個顏色嗎?黑不黑黃不黃的,留了那么長還不剪!還有你看他穿個襯衣,一排的扣子扣了幾個?袖子也挽起來,那脖子上戴的是什么鐵鏈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說你怎么和這樣的人就交上了朋友啊?什么類型的朋友啊?普通朋友還是……
媽你不覺得自己做得很過分了嗎?!藍寧兒受不了母親對蕭易寒的攻擊了,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連環炮。
哎呀哎呀!你是不知道現在社會的黑暗啊!你還年輕,什么都不懂,媽看人很準的吶!以后像這樣的人就別來往了。你是不知道現在社會上像你這么大的女孩子吃虧的多了去了,就是不聽勸不聽勸,自以為自己什么都懂,嫌父母羅嗦了,結果呢,吃虧的還是自己。
藍寧兒不想和她扯,忍著心中的氣,翻身轉向另一邊。
由于過于用力,把點滴瓶連下來的管子扯得在空氣中拼命晃動。
哎呀哎呀!你要死啊你,使那么大勁干什么,刺破血管怎么辦?真是的,說你幾句就不耐煩!母親驚叫道,像一只母雞。
行了!父親吼道,你打雞血了還是咋的?嘴巴還縫不住了,噼里啪啦念個沒完?!父親把手里的煙往痰盂里一扔,站起來。
母親怯怯地瞟了一眼父親,嘟囔了一句,沖我發什么火。
一個小護士推門探進頭,咋這么大煙味?病房里不準抽煙的哈。看著父親怒氣沖沖的樣子,又知趣地把門掩上,走了。
藍寧兒側身躺著,背對著他們,閉上眼睛。
聽見手機鈴響了兩聲,父親接了起來,語氣突然間溫柔了下來,嗯,嗯,我等會兒就過來。
誰啊這是?
父親沒有回答她,掐滅了煙。
又是那個小狐貍精是吧?
反正不是像你這樣的雞婆!
打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門忘了合,半敞著,不停來回扇動著,像一只將被干死的蚌。
沉默。
吊扇在天花板上有氣無力地轉動,結著蛛網和黑滯,一圈又一圈,徐徐的,驅逐著熱氣。
母親把手里的蘋果往床頭柜子上重重一放,賭氣似的悶哼了一聲。
藍寧兒很煩躁地閉上眼睛,只是覺得眼前有些微弱模糊的光斑,微微泛紅的,模糊成一片,陽光透過薄薄的眼簾,照得眼睛暖洋洋的。
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等到醒來時,已經又是黃昏了。
是被渴醒的,藍寧兒舔了舔發干的嘴唇,在床頭摸索了半天,居然一杯水都沒有,順手拿起母親削好放在那兒忘了吃的蘋果,雖然已經氧化變黃,藍寧兒還是大口咬起來。
門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走進來。手里提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和粥,另一手提著一大堆水果,還有一瓶水。紫色的T恤已經被雨水淋濕了大半,發間也凝結著水珠。
莫子揚。藍寧兒幾乎忘了啃蘋果。
寧兒,睡醒了?莫子揚欣喜地跑過來,剛剛我看你睡著了,就出去買了點東西。
出去。
啊?莫子揚被這毫不客氣的聲音怔了怔,為什么啊?
沒有為什么。藍寧兒扭過頭,冷冰冰地說,你們一家人我都不想見。
頓了許久,莫子揚緩緩走到門口,又皺著眉頭哀傷地說,總得讓我知道原因吧,總得讓我知道你為什么討厭我吧?
藍寧兒冷笑了一聲,你還裝不知道?
順手把手里的蘋果往莫子揚使勁一扔,偏了,砸在背后的墻上,一些碎屑和汁液飛濺了出來,在墻上砸下濕濕的一個印子,隨后便順著墻滑落下去,將水印拖長,像一個長長的尾巴。
像一只巨大的蝌蚪。
莫子揚望著藍寧兒,許久,才輕輕地說,好好吃飯,我出去了。
門掩上了。
寧靜。
冷清。
只有床頭的食物還蒸著騰騰的熱氣,香味彌漫,藍寧兒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大口喘著氣,心里很煩躁,有一種將死的壓抑感,一寸寸爬上心頭,延伸向全身,像被大蟒蛇纏繞。
最后抓起床頭用瓷碗盛著的粥,往墻上扔去。
啪。打破寧靜。
清脆的破碎聲,以及,濺了一地的稀粥。
重新回歸的寧靜,藍寧兒扯過被子蒙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