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察局,蘭姨來接我,沒有打傘,頭發濕漉漉地粘在臉上,衣服上有雪粒子。她白皙的臉異常蒼白,因為難以置信的悲傷和恐懼而扭曲。她顫巍巍地走過來,走到我跟前。
“你父親死了?!彼f。
倉促的葬禮夾雜著不知所從的哭泣和悲號。蘭姨始終哭得撕心裂肺,用變了聲的音調發泄無邊的絕望和悲憤。我沉默地站在角落里,面無表情。她突然沖過來,提著我的衣領,把我推搡到江叔的遺體邊。我看到江叔紫青的臉,額角上有一大塊淤血藏在頭發里沒有被化妝師傅擦干凈。
“你怎么不哭,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妖精。你和你那死去的媽一樣,都是不要臉的妖精……”蘭姨像個瘋子一樣把我摁到尸體上面,歇斯底里地哭叫。
很多人圍上來,蘭姨被強硬地拉開。她絕望地掙扎,發出野獸一樣痛苦的尖叫,完全失去理智。一些陌生人的聲音此起彼伏。
“別這樣,別嚇壞孩子……”
我身體僵硬,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覺得有人把我往外推。
江和坐在外面的石頭臺階上,把臉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江和……”我艱難出聲。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眼睛通紅地看著我。就那個眼神,我一撞上,眼淚就掉了下來。
“為什么是我殺死了他?”
江和站起身,伸出手掌覆到我的眼睛上?!罢l說是你殺了他,他只是離開我們。”
蘭姨再沒有打罵我,也很少和我說話,即便對我說話,也是不帶情緒,連厭惡憎恨都懶得。對她來說,我就是一把椅子,一個水杯,一件擺設,放在那里不需要寄予感情。
現在想來那時她的心里是恨的,恨生活,恨際遇。她還年輕,不過三十幾歲,美好的容顏尚未消失,本應該是風光的時候,卻不得不面對生活的殘忍。蘭姨沒有工作,現在又要獨自承擔兩個孩子,原本就不太富裕的生活變得捉襟見肘。她不得不到附近的工廠做女工,還要經常接一些手工活拿到家里做。生活的種種不如意,讓她變得特別脆弱敏感,經常無緣無故發脾氣,摔東西,動不動就歇斯底里。
她不打罵我,因為我不是她的親人。她唯一的發泄對象只有江和。
面對母親頻繁的情緒失控,江和始終沉默。他是聰明的孩子,成績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理科競賽,在省里的比賽中拿了獎。他把獎狀拿回來,蘭姨看也不看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家里的氣氛很緊張,每次蘭姨摔東西,清脆刺耳的瓷器碎裂的聲音都讓我神經繃緊,呼吸困難。對于這一切,江和無言忍受,他冷冷地站在一旁看著蘭姨像個病人一樣地破壞,等她發泄完了,他再收拾打掃。蘭姨在這種方式中獲得快感,仿佛某種疾病,折磨他人,解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