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是滴酒不沾的楊風，此刻已經醉的一塌糊涂，嘴里還喃喃叫著“東兒”。

楊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央求楊江昊幫助楊風救回東陽，楊江昊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三叔。”回答他的只是無盡的夜色。

宿醉了三日，任誰勸也無用，楊昱已經是第四次端著熱水進入寒梅楊風的房間了。

楊昱放下水盆，推搡著喚道：“大哥，大哥，你醒醒，大哥。”楊昱無奈的搖搖頭，一扭頭，看見寶珠和楊長生并肩而入，便跑過去道：“我們該怎么做，才能讓我大哥不那么痛苦了？”楊長生側頭看著寶珠，寶珠碎步走進楊風醉倒的桌邊，蹲下身子看著楊風道：“楊莊主，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寶珠何嘗不是，我從八歲被買進廣平王府就開始伺候公主。公主生性冷清，不與人來往，卻對我如親生姐妹，有什么話從來只對我寶珠講。公主還教會我讀書識字，彈琴，刺繡。”寶珠拿掉楊風抓在手中的酒壇，輕輕擱置到地上，繼續道：“皇上最疼愛公主，只要公主開口，不管什么事情，皇上都會答應公主。”微微扭開的臉，眼中早已泛出淚光。

寶珠起身離去，楊長生忙追了出去了，拉住了寶珠。寶珠順勢趴到楊長生肩上，大哭起來。

東陽的寢宮里一屋御醫，唐代宗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東陽幽幽醒轉過來，唐代宗大喜，坐到床沿上，輕聲道：“東兒，你總算醒了，父皇都擔心死了，好點了嗎？餓不餓？父皇叫御膳房準備了你平日最愛吃的膳食，來人，為公主傳膳。”

“是，皇上。”海半天應道。不多一會，宮女太監魚貫而入，滿滿擺下了一桌。

海半邊查看了一下，覺得都準備齊了，便來到床前道：“稟皇上，都準備妥當了，請公主用膳。”唐代宗點點頭，拉拉東陽外露的手，柔聲道：“東兒，來，父皇看著你用膳。”東陽雙眼無神看著唐代宗，一動不動。

“東兒...東兒...太醫，公主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句話也不跟朕講？東兒...”

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唐代宗大怒道：“你們還愣在那里做什么，快給朕好好瞧瞧，若是公主有個什么不舒服，朕要了你們的腦袋。”曾太醫被眾人推了出來，曾太醫冒死覲見道：“皇上，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系令人啦。”

“你什么意思，給朕說清楚。”

曾太醫道：“皇上，公主，恐怕是患了相思之病。自打公主還宮之后，我們太醫日夜守候，不曾有半點分心，可是，這心病，臣等實在無方呀。”

“心病...東兒，我是父皇，你有什么事情，告訴父皇，父皇給你做主，東兒，東兒。”唐代宗一遍又一遍的輕聲詢問，東陽就是不肯開口。唐德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憂心忡忡的回過身看著下面的所有人。太醫們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海半天輕掃一眼太醫們，垂手諫道：“皇上，老奴倒是有一人選可以幫助公主開口說話。”

“誰？”

“太子妃。”

唐代宗稍事沉默，看一眼東陽，點點頭，道：“你去把太子妃請來。”

“遵旨。”海半天退出后，唐代宗便又讓太醫們都退下了，自己守在東陽身邊。

太子妃挺著她那巨大的肚子來了，唐代宗于心不忍，起身離開。

唐代宗剛走，東陽自己爬起來撲到太子妃肩上哭起來。“妹妹。”太子妃撫著東陽的頭發安慰道：“妹妹哭吧，哭完了，就告訴嫂嫂，都發生了什么事，嫂嫂幫你。”

唐代宗一直未曾離開，寢宮外，只有海半天陪在身旁。夜風似是很涼，明天便是重陽節了。

東陽把在宮外的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發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訴了太子妃。聽完了話，太子妃先是欣慰，再是欣喜，最后大喜，后來轉變為了傷心和難過。縱然是這樣，太子妃心里已經在想完萬全主意了。

東陽道：“嫂嫂，東陽求你一件事情，請嫂嫂一定幫我辦到。寶珠不在身邊，我也只有嫂嫂你可以幫我了。”說完，便咳嗽不停，臉都紅了，還在不停的咳嗽。

太子妃忙一邊幫她順氣，一邊在她耳旁道：“你說，不管什么，嫂嫂都幫你做。”

“嫂嫂，我的大限已到。”

“皇妹。”太子妃嗔道。“你若在胡說，嫂嫂不理你了。”氣的轉過了背去。

東陽輕輕一笑，道：“他就要來了，還能夠見到他最后一面，我已經很開心了。嫂嫂肚中的雙胞胎姐妹，不會讓我失望的，我也可以瞑目了。”

太子妃相信她的話，抱住東陽淚如雨下。

太子妃令素芳連夜趕制了一身大紅嫁衣，翌日早上便送到了東陽手中。

天已漸黑，東陽早已穿上了嫁衣，梳好了頭發，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陳士進冰冷的推開宮門，直直走到東陽的床旁，眼中都是憤怒。

東陽感覺到有人，吃力的睜開眼睛，卻看到的是陳士進，忙把頭別到里面去了。陳士進的拳頭握的咔咔直響，讓東陽很不舒服，微微蹙了蹙眉，艱難的坐起身子，頭一直沒有抬起，說道：“表哥，你要恨就恨我，是我負了你，對不起。”

陳士進上去掐住東陽的脖子拖到地面上，東陽強力想掙脫，卻是徒勞，自己本身都沒有多余的力氣，被陳士進掐住才能勉強能夠沾到地面上，只感覺自己已經要斷氣了，臉上已沒有了血色。

陳士進一把甩開東陽，滄然離去。

“啊......”陳士進對天長叫，心中憤憤難當，卻無處訴說，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幫助他釋放一些痛苦。

東陽喘著粗氣躺在地面，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虛幻的世界。東陽看見自己在山坡上跳舞，楊風在她身旁為她伴奏。她在笑，笑得好開心，好幸福。

東陽伸手想要抓住那道虛幻，眼中流下一滴眼淚，昏死過去。

寶珠在大廳里做刺繡，翹首盼望大家的突然出現，帶著東陽，嬉笑而入。

“啊。”寶珠低眉一叫，血珠從食指而出，寶珠怔怔看著，悲由心生，眼淚不由自主滴下，顆顆落在刺繡上，散化開去。

楊長生和楊長壽的父親楊叔，聞聲從廳外入到廳中，見寶珠情緒不對，忙走進身邊，輕聲問道：“怎么哭了？”寶珠忙擦去臉上的淚水，起身面著楊叔，強歡一笑，道：“楊莊主他們走了兩日了，差不多到京城了吧。”楊叔看向廳外，無盡的夜色，心中凄涼。

屋頂上，楊江昊拉住楊昱道：“你們先去找你大哥，我稍后再與你們會合。”楊昱看著楊江昊，楊江昊急了，推掉楊昱緊抓自己的手，展開輕功往另一邊去了。

孫成明輕輕搡一下楊昱，低聲道：“師父既然和我們一起來的，就不會不管，放心吧。我們還是先去找莊主，快走吧。”

楊昱聽了孫成明的話，低頭跟上楊長生楊長壽兄弟倆。

楊風尋著東陽身上的東風蘭香氣來到了東陽的寢宮，門口守衛森嚴，楊風在屋頂上揭開一些瓦，覺得差不多夠一人了，便跳了下來，卻看見東陽躺在地上，屋中沒有半個宮人在身旁照顧。楊風跑過去心疼的抱起東陽，輕聲喚道：“東兒，東兒我是風，你快醒醒，我來了，我來帶你走，東兒。”東陽緩緩醒轉，看見楊風，十分激動，只是太弱，表現的很平淡。東陽緊緊抓住楊風的手臂，努力擠出笑容，道：“風，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你來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眼里渙著淚光，晶瑩閃亮，眸子里全都是喜悅。

“東兒，你受苦了。”說著，將東陽緊緊抱進懷中，淚如雨下。

“風，你看，這是我為你穿上的嫁衣，我美嗎？風，我舍不得離開你，抱緊我，求你別松手，我好怕，好怕自己會失去你，風，我愛你，別離開我，我愛你。”東陽說著，聲音亦漸薄弱，最后竟沒了聲響。

“東兒，東兒，你怎么了，你看著我，看著我，我是風，我是你的風。走，我們走，我帶你去一個美麗的地方，只有我和你，我們永遠都不分開。”楊風哭訴道，抱起東陽，就往門外去走去。

東陽雙手勾著楊風的脖子，笑顏如花。

“與君相識，從未后悔，當日離開，我如墜入萬丈深淵，日日盼君，夜夜思戀。”

“我若離去，望君勿念，此情不滅，天長地久。”

門外等候楊風的是一把玄鐵劍，比冰霜還冷的臉。

“你來了。”冷哼一句，甚是不屑。

楊風看也懶得看陳士博一眼，舉步便出到外邊。陳士博持劍刎向楊風的脖子，欺他手中抱著病弱的東陽。楊風冷眼看向陳士博，騰出右手從腰間取出寒月軟劍，擋住了陳士博的攻擊。

柳行書楊長生對視一眼，回頭看向楊昱，月光黯然失色，周圍寒冷一片。

寒月一出，誰與爭鋒。

楊昱他們很快便到了楊風所在的位置，截開了圍攻楊風的陳士博陳士進兄弟和禁衛軍。

楊風跪到地上，懷里的東陽呼吸越來越弱，在經不起半點折騰。楊風看著東陽毫無血色的臉，心中揪痛，淚水一顆顆滴到東陽臉上。東陽緩緩睜開眼睛，吃力的抬起左手來撫摸楊風的臉頰，嘴角泛起一絲笑容，道：“風，別難過。”

陳士進心中悲憤，掄劍便向楊風的腦袋砍去。

“大哥。”

“莊主。”

楊風一手扣住東陽，身子在空中旋轉一周，寒月一揮，陳士進瞬時從頭到下體一分為二，倒在了血泊中，死相極慘，連個全尸都沒有了。到來的唐代宗和陳貴妃親眼目睹了這一幕，陳貴妃更是身子不穩，驚恐萬分。

“弟弟。”陳士博大叫一聲，被柳行書和楊長生給擋住了，混戰起來。

楊風雙眼微磕，收起了寒月軟劍，半跪到地上，東陽悠悠轉頭看向唐代宗，含淚道：“父皇，東兒不孝，請你原諒女兒吧，女兒現在很幸福，非常，非常的幸福。”回過頭，伸手輕撫楊風的臉頰，含笑道：“風...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不會離開你的。你看，我在跳舞，你，在旁邊為我伴奏，我笑得，好開心，好開...心。”手亦漸從楊風臉上滑落，含笑而終。

“不要，不，東兒，不...”楊風凄慘大叫。“你怎么可以狠心離我而去，那里那么黑，你一個人怎么走，你不是最怕黑暗的嗎，沒有我在你身邊，誰保護你？東兒，我們生不能做夫妻，死我們也要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開。東兒，等我，我來了。”楊風抓起一把鋼刀刎向自己的脖子，楊昱他們大呼，一顆石子飛來打掉了楊風手里的鋼刀，楊風隨之倒到地上，昏了過去。

喧吵之生漸漸移來這里，太子李適帶著禁衛軍而來。卻不想是這般情景，慌忙向唐代宗請安。唐代宗惱怒的看著太子，海半天忙道：“太子為何而來？”

楊江昊從屋頂下來，嬉笑看著太子，太子指著楊江昊道：“他搶走了我剛出生的女兒，還我女兒，上。”

唐代宗心力交猝，已沒有心情去管事情，老淚縱橫的轉身離去。

楊江昊嘻嘻一笑，抱起東陽的尸身，飛身進入了無盡的黑暗。

“十八年后，我自當還你。”這是楊江昊最后留下的一句話。

夜已深沉，繁星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