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顯然被我這一舉動整懵了，喝下去的紅酒一時間也馬上發作，臉上變得緋紅，他望著我，可能開始以為我在開玩笑，但是見我一本正經、滿臉惱怒的樣子，他認識到我是認真的，酒勁一上來，說話的聲音也立刻大了起來。
“我怎么騙你了？”
周圍吃飯的人都被我倆的爭執所吸引，紛紛扭頭看我們。
我并不在意，用比他更響亮的喉嚨大聲吼道：“當然在騙我啦！人怎么和野人生孩子？欺負我反正看不見什么證據，故意扯蛋！照你這么說，人還談什么戀愛？找頭驢做老婆得啦！”
周圍人聽我這么，都看著何伯哈哈大笑起來。何伯臉上十分掛不住，緋紅的臉變成紫紅，那是羞的。借著酒勁，他忽地站起身來，一把扯過我的手。
“走！不相信是嗎？還從沒人說我不老實的！今天非讓你心服不可！”
說著，他拽著我往外走，酒勁上來了，他的力氣顯得格外大。到了門口，我招手攔下的士——說實話，我比他更著急看見那份親子鑒定書。
一路上，我倆無話。把個大我二十多歲、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人氣成這樣，我于心不忍，但是也正是這樣才能讓我更快地發現原來的我到底是怎樣的。
很快，我們來到藥物所門口。保安一見是何伯領著我，并沒有多說什么。何伯提著鑰匙帶著我騰騰奔向資料室。
來到門口，何伯掏出鑰匙的手停住了。似乎酒勁有點過，也或許是一路走來腦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有些猶豫地看著我。
我見勢趕緊給他添上一股風：“你看！你看！不敢了吧？我就說嘛！就喝下去就亂說話！不久一頓飯嘛！有必要說些天方夜譚給我聽嗎？要是真有這事，回頭我再請你吃一頓更好的！”
何伯擰起眉頭，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說著打開門拽我進去，他打開燈，跑到一處高柜前，搬來梯子，從最頂格的架子上取下一份檔案袋，他打開看了看，爬下樓梯，將檔案袋幾乎是摔在我胸前，忿忿地說：“什么都不說了！你自個看個明白！”
我趕緊打開檔案袋，從里面滑出一疊文檔，我果然從中找到一份親子鑒定書，鑒定對象兩欄上一行寫著：S，另一行寫著：孫明。我皺皺眉頭，繼續看下去。這份鑒定書基本上我都沒看懂，一方面是專業上很多術語我不懂，另一方面，我也看不懂醫生的字體。只是在最后的結果欄里面看明白些許字眼。
“RCP＞99.8，遺傳位點完全吻合，親權關系大于99.99％，鑒定建議：確定為親子關系……”
我看著這份鑒定單，久久沒有說出話來。
何伯在一旁看著，說：“沒話說了吧？”
我看看他，將文件表格好好放回袋子，遞還給他，一聲不吭。
他接過檔案袋，爬上梯子放在原來的位置，嘴里仍然憤憤不平地念叨：“不相信我？我從來不說瞎話……”
等到他再次下地，領我走出資料室，我對他說：“不好意思，何伯，我相信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別看我年紀小，我被人騙著長大的，所以才對謊言特別敏感。我不是故意針對你的，明天后天有時間嗎？我再請你吃飯！”
何伯看了看我，臉上的憤怒漸漸平息，他對我擺擺手，說：“沒事！吃飯什么的就算了，小伙子，我只想告訴你我的為人，我寧愿損失千百萬塊錢，也絕對不會說一句瞎話！”
“是！是！您是個誠實的人！我相信！等您空了，我一定來找您……”
就這樣，我和他一路寒暄著走到門口，我馬上就要離開回學校。何伯這時反而對我有些不舍。
“小伙子，你剛才說被人騙著長大？是什么意思？誰騙你呢？”
我看看他，再看看西邊的天空，現在那里已經繁星點點。
“家人！”
說著，我轉身朝地鐵站方向跑去，拋下在后面發愣的何伯。
“哎……路上小心啊……”
坐在地鐵里，我百感交集。我一次次地相信爺爺外公對我所說的話，覺得自己的身世一點點地簡單起來，但是沒有想到，我竟然都不是正常的人生的！我只要一想起自己的母親是頭渾身長滿長毛的大猩猩，心里就覺得難受得要吐。難怪爺爺說我特別，難怪我一直以來性格孤僻，難怪我的身上好多地方都和普通人不一樣。
原來我壓根就不是正常人！我就是一個小野人！
我想到這里，痛苦地搖搖頭。列車飛速行駛在黑暗中，對面的窗子上清楚地映出我的模樣，我看著自己，越來越恨眼前這個模樣，忍不住大聲“啊……”地吼了出來。
車上所有人都被我嚇了一大跳，紛紛扭頭看我。
我正眼盯著看我的每一個人，目光接觸之時，他們就轉頭，避開眼神交接，假裝不是看我一般。在我看來，他們此時仿佛在看一個動物。
我呵呵地苦笑出來。
晚上，在宿舍里，我撥通家里的電話。
“喂？恕恕？”
“喂，外公……”
“哎，最近怎么樣？學習順利嗎？”
“都挺好的，你和爺爺身體都好嗎？”
“我們都很好，不用擔心，你自己在外面要更加注意身體啊！”
“嗯……”
“最近全國的禽流感疫情很嚴重，你知道嗎？”
“嗯……”
“你自己要注意，總之，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凡事要照顧自己，知道嗎？”
“嗯……外公！”
“哎？怎么了？”
“我們寢室在討論問題，我想問問你……”
“說吧，什么問題？”
“就是大家小時候的小名問題——我小時候有小名嗎？”
“啊，這個你當然有了！”
“叫什么？”
“嗯……你小時候，我和你爺爺都叫你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