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一瞬間甚至都忘記了呼吸。
什么樣的人最具震懾力?不是死神,不是惡魔,而是專注于讓你感到陌生的事件的人。你對他做的事情除了詫異和恐懼,一無所知,而他的能力絕對高高在上,再加上他的外表是一個儒雅之士,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心理有怎樣的念頭,這種忐忑產生的威力,絕對高于對死亡的畏懼。
我就這樣被玄武牢牢栓在空中,白衣男子幾乎貼著我的臉,瞪著我的雙眼。近距離看那眼神,仿佛要把我的靈魂掏出來一般。我想,這個時候他要是讓玄武活吞了我,我也不會感到意外。
“吾既造無畏,無為何故還派汝等小兒前來窺探?實在欺人太甚!”
他將我看成是無為派來刺探的奸細,而且氣惱至極,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洞中被震得嗡嗡作響。我一陣慌亂,趕緊辯解道:“你誤會了,我不是……”沒等我說完,他已將目光轉向玄武獸,大喝一聲:“封!”
玄武聞言,低吼一聲。我只感覺身上被勒著的長尾開始驟然收緊,健壯的肌肉在我腰間起伏翻滾,金色的花紋此時正恐怖地舞動著,那是一曲死亡之舞。我聽見腰間的骨頭因為擠壓發出“咯咯……”的聲響,血液瞬間停止流動,我的臉漲得難受,一陣耳鳴,接著眼前便陷入昏花……
猛然間,洞口傳來“唰唰”幾聲飛矢聲,幾支箭落進洞,其中一支正好命中玄武的尾巴,玄武發出一聲低吼,松開了纏著我的長尾,我癱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白衣男子皺了皺眉頭,氣惱地說:“縱使汝有后援十萬,亦休教我害怕一分!”說著,伸手一把抓起我的衣襟,將我拎起拖向洞口。
即便是天空散落下那暗紅色的光,也比烏黑的洞穴里來得敞亮,我經不起這光亮的突然照射,不自禁地閉上眼。等我再度睜開眼睛,看見洞穴前黑壓壓地一片軍士,領頭的正是無畏將軍。棗龍駒在軍士面前來回地走動,時不時地望著我,發出陣陣嘶鳴,它身上鋪滿了汗漬,在光照下熠熠閃光,相當急躁。看樣子,應該是它跑回去叫來無畏將軍的。
小坡下,剛才在水潭里被觸手纏抱的那名婦女,此時正側躺在一邊。那一個長有無畏臉孔的裸體漢子,已經消失不在了。無畏將軍揮手命令軍士上前扶走婦女。接著大聲喝道:“無生!汝等喪心病狂,擄劫良家民女,證據確鑿,本屬死罪,奈何我主縱容與你。今汝復擄我前鋒,實乃重罪,我已于主公前為汝請罪,直教汝放歸孫恕將軍,我等便走,否則大軍鐵騎沖殺,休怪我無禮。”
我聽得真真切切,萬沒想到,白衣男子就是無生圣者!敏兒的父親!那個磨牙食嬰的惡人?這可和我想象中的無生完全不搭邊啊,我以為他是一個滿臉絡腮、人高馬大的惡漢,應該是張飛那樣的形象,可這名白衣男子風度翩翩,若非是脾氣大了點,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原來的心中的無生聯系在一起。另外,如果無畏將軍說的沒錯,這名無生,應該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武陵漁人”,一個打魚漢,怎么會精通樂律,如此瀟灑呢?
那一瞬間,我也意識到,無畏將軍及天下百姓至少對無生有些誤會——他并不是偷竊人子碾死了吃,就我剛才看見的,是他用烈蒙“催生”胎盤,使胎盤迅速成長,并改成無畏將軍的模樣。那么,那個始終沒有露面的采花賊是無生的接應,他負責將懷孕的婦女搶到這個洞內,然后無生大顯神通,通過光照和笛聲控制神秘的觸手,進而改造胎盤基因。他為什么要那么做?采花賊是什么人?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呸!”提溜著我的無生猛地大聲喝道,我抬頭瞥一眼,看見他的臉因為生氣已經漲得通紅,拽著我衣領的手還在不停顫抖,他看起來仿佛是徹底被激怒了。“無知小兒!虧得汝等妄稱無畏之名!吾一時英名,安能怕汝等小卒?玄武!”他回頭大喝,玄武獸聞聽低吼一聲回應,敏捷地挪動龐大的身子來到無生身旁。
“闊!”
無生厲聲喝道,拎著我翻身躍上了玄武的脊背,玄武一躍而起,落下時已經來到軍士面前。士卒們被這樣的猙獰怪獸嚇到,紛紛往后倒退,但是晚了,玄武甩動粗壯的長尾,就像秋風掃落葉一般地擊打軍卒,所到之處,士兵無不被甩得老遠。玄武就像一輛長著尾巴的犀牛坦克,在軍隊中橫沖直撞,士兵們哭爹喊娘,一片混亂。
“父親!”在人群中,一聲呼喊及時制止了瘋狂的玄武,無生站在龜背山一把扯住玄武的脖子,玄武立刻止住不動。我順著無生的視野望去,被鎖的敏兒在軍隊人群中正流著淚望無生。無生呆呆地看敏兒,半天沒有說話。愛子被挾持作人質,無生看起來在無可奈何地壓抑怒火。周圍的軍卒圍住玄武,不敢冒然上前。最后,無生一把將我摔在地上,騎著玄武向洞口而去。
早有軍士上前攙扶起我,棗龍駒奔至眼前,我翻身上馬。“圣者只需安心!”無畏將軍沖著無生的背影大聲說道,“敏兒自有我照料,必待之如子。”
“哼!”無生頭也不回,只是無聲地朝來時的洞走去。
我與軍隊一同往回走。路上,我忍不住滔滔不絕地向無畏將軍敘述自己的所見所聞。
“將軍,你知不知道,無生并沒有偷人孩子?有人和他是一伙的,一個黑衣花賊,暗自幫他擄劫懷孕的婦女,他用笛聲和光照控制烈蒙……”
“孫恕將軍,汝必然是累了,勿再多言,回府休息罷!”無畏打斷我,似乎對我的話絲毫沒有興趣,而且也不希望我講下去。
“沒事,我不累。將軍,無為似乎對無生有些偏見,將敏兒鎖起來愈發不合理,無生看起來并沒有那么萬惡不赦。另外——”我頓了頓,看著無畏將軍說,“我在里面看見了無生造出了一個人,他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將軍!”無畏猛然止住腳步,大聲對我喝道:“當日汝力戰山熊,吾甚為敬佩,然休因此狂言亂語,犯了規矩吾定會追究!”
我萬沒想到他會猛地對我大吼,耳朵被震得嗡嗡直響。無畏對我說完后對我一抱拳,騎著馬領著軍隊往前徑自開路去了,敏兒也坐在一匹馬上跟隨著前進,他一步三回頭地望我。很快,只留下我與棗龍駒獨自留在原地。
我心里有無數的問號在發酵,我說到無生造就相同的無畏,將軍為什么會突然如此激動?他難道不應該對整個軍隊的無畏感到好奇嗎?為什么無生喊他為“小兒”?將軍曾經說過無畏“死后化為數眾,再生者極多,軍卒若亡,來者更甚,以保天下”……難道,存在著一個原版的無畏,他死后被無生“克隆”出無數的無畏?那么,現在的無畏將軍,也是來自無生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