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你覺得自己接近了事情的真相,那仿佛就應該和你想象中的一般無二;但很多情況下,最終的事實往往超脫你的想象。我們都接觸過這樣的事情,比如辛苦準備了一個學期的考試,最后的分數卻常常不盡人意;比如向往、憧憬一座高校,那里卻又全然不是心目中的圣地。
這樣的事情并不是出人意料的,它們都有跡可循,只要你肯付出,敢于耐下性子去努力,總是會在下次期望中有所收獲。而有些意外卻非如此,就好像無為。
“我怎么也想不到,隱藏在大殿亮光后面那神秘而神圣的無為,真身卻是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敏兒可能一時半會沒有理會我的意思,擰著眉頭望著我。
“小孩?”
“嗯!”我點點頭,“還是一個抱著女人胸脯要奶喝的小孩。”
我把自己在宮殿的所聞所見一一詳細告訴了敏兒。敏兒且聽著,臉上浮現出種種不可思議。她一定是不可理解我所看到的景象——巨大的四頭白虎,四五歲孩童模樣的無為,聾啞的馬童……看來,她和所有人一樣,完全不知道宮殿里隱藏著的秘密,宮中的馬童是唯一窺探到無為真身的人群,但是他們全是聾啞人,根本不能向外人說什么。敏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則定睛看著他,等待著他能給我一些解釋,哪怕是一點點的提示也行。
“哥哥可曾見到回天?”敏兒問。
我搖搖頭。
“在我的印象中,無為主公應該不會是那樣的。”敏兒眼睛朝上,似乎在很用力地回憶往事。“小時候,我還聽父親講過主公,說他‘身高八尺’、‘剛直不阿’,我自己從未見過主公,但是憑著感覺,曾經的父親,和主公應該是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的……”
隨著敏兒的話,我也在腦海中浮現起無生的模樣。白衣白帽,五官分明,一手領著玄武,一手提著玉簫的雄姿。那天在洞口的表現,分明看得出來他與無為是有深仇大恨一般,敏兒卻說他們曾經擁有深厚的友誼?
“那時候,我還小,聽父親說過,‘四圣淡泊名利,各領四方,其中無為以德服人,澤福天下,天下人皆敬之’。可惜好景不長,無為主公大病一場,性情大變,與無畏深造大殿,概不見人,我父親與無息圣者一同被驅逐出城,我也被擒為人質。那是一次規模浩大的變革,我只是聽說,未經歷過,不是很清楚,但是無為主公在世人印象中一直是個剛直不阿的男子……”
變革?無為因為生病而驅逐無聲無息?如果敏兒說的沒錯,他們四人原本應是朋友,不可能不知道彼此長相。如果是知己,那也應該是年齡相仿才對,無為就不該是個小屁孩子——但是我所見到的小孩不是無為還能是誰?
“難道——我見到的不是無為?”
敏兒眉頭緊鎖地望著我,然后搖搖頭。“若哥哥沒看走眼,一般人是不能接近白虎與癡虎的,只有無為才能做到。宮外人除了我父親與無息圣者,無人見得無為真面目,我也從未見聞,哥哥見到的,應該是無為沒錯。”
“那……”
“無為若模樣為孩童,也不見得有何奇怪。哥哥既知烈蒙,斷可知烈蒙可延年益壽,亦可起死回生。不知無為主公如何食用烈蒙,但以烈蒙令人返老還童之事,亦不算奇事。”
我長久地看著敏兒,心想他說的可能沒錯。敏兒本身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年輕小伙子。
“對了……還有一棵巨大的樹!從大殿中間硬生生地長出,直沖云霄!”我猛地想到那棵大樹,幾乎是贊嘆一般地說道。“被四頭白虎把守,那是什么?”
“巨樹?”敏兒這回用手撓起了后腦,怎么想也想不起來。“根本未聽得宮中有什么巨樹……我實在不知。”
我點頭。心中的疑惑開始像蜘蛛網一般錯綜復雜地糾結在一起,怎么解也解不開。
“還有誰知道無為的秘密嗎?真想找人一次問問清楚。”
敏兒搖搖頭。“即便是我父親與無畏將軍,從無為主公入宮殿之后,亦不曾見其面。”
“那么……還有一個圣者——無息。”我像是回答什么歇后語一般相當自然地說道。
敏兒再次搖頭。“無息圣者雖與我父親相識,但哥哥想從他那里問出事情來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
“無息為天德醫者,喜好醫治病危之人。天下人將死,都到他那里醫治,無息最喜歡見到瀕死的人,但是從來不與外人多接觸,只是教手下人將病者送進他的住處進行醫治。傳聞他有朱雀加身,所以無人能靠近。我自與父親分別后,也從未得其祥。”
果然,聽到了朱雀的名字,我眼前一亮。
“朱雀?和我說說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敏兒看到我如此夸張的反應,有些意外。
“青龍乃潛伏于天渠下青龍淵內,淵內有兩條龍,青龍為其一;玄武從來就是我父親的坐騎,小時候我還經常隨父親騎上它,哥哥也見過了;至于朱雀和白虎,世人絕少有見聞者,我也只是聽說,朱雀為無息圣者之圣物,白虎則實為回天護獸……”
他說到這里,我們兩幾乎是同一時間地目光對視在一起,兩個人的眼里都在一瞬間閃過流星般的光芒,仿佛我們兩人之間猛地打開一盞燈一般。
“回天!”我們異口同聲地呼道,同時攜帶著濃重的不可思議。
是的,白虎是回天的守衛——也就是說,那四頭白虎分四角守護著的大樹,就是回天。
我們兩人對視著,半天沒有做聲,敏兒分明是被這一發現震驚了。他早就和我說過,回天是天下最有學識、最具權威的人,連無為也是憑借著回天的威名號令八方,但是誰也不可能想到,這樣被神化的人,居然其實是一棵樹?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敏兒惴惴地不斷自語,他聰敏好學,已經從我這里學會了許多詞語。
過了許久,我們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敏兒從小到大固有的觀念、概念,許多在這幾分鐘里被打得指令破碎,原本的常識一下子進行了大顛覆,這樣的沖擊可以想象是何等的震撼。最后,我們幾乎是在無言中結束討論。敏兒起身離開的時候,回頭望了我一眼,我能看出那里面包含了難以言表的感慨。
臨睡,我輾轉難睡。千頭萬緒怎么也屢不清,心亂如麻,伴隨著淡淡的傷感。我鬧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攪亂我的思緒,我的心好像一片汪洋大海,而今天的所見所遇,就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不負責任地掀起排山倒海,而攪動我心緒的,竟然是馬廄走廊里見到的癡虎的眼神,那眼神似曾相識,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