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目前所知,總的說來,以無為為統領的地下世界的軍事力量分為三股。一股是以無畏為首的軍力,軍士全為無畏模樣,承載著的是無畏的勇猛和忠烈;第二股是宮殿里里外外的守衛與武士,他們也都是無畏模樣,但并不歸屬無畏將軍領導,只負責維持宮殿日常的秩序;第二股便是神秘的“癡虎者”,敏兒說他們共有四十八名,乃是無為的禁衛隊,接受無為的直接領導,劫持私自懷孕的婦女,將其送往無生洞穴處便是他們所為,只是目前還不能確定“山雕”是否只是一個“癡虎”所為。
無為一定是讓“山雕”給所有沒有受到允許的婦女處以懲罰,另外,令無生“重塑”無畏,補充軍士人數。這一點想法,雖然沒有得到確鑿的證實,但我想大致也就是那樣了。
我是追隨“癡虎”來到宮殿的,而今我混在忙碌的仆人隊伍中,假裝成一個馬童。從小門進入后沿著小道直走是膳房,膳房旁聯通著柴房、馬廄,我牽著馬,只得往馬廄方向走去。不論是伙夫、小工還是看守,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所以一路上并沒有人管我。
我來到馬廄前,宮殿的馬廄比我和無畏將軍府的馬廄大了好幾倍,門口進進出出的好些馬童,分別都牽著與棗龍駒一般高大的寶馬。理所當然,這里圈養著的都是血統優良的寶馬,連照顧這些馬的馬童的裝束氣質都不比尋常,我身穿的是緞子面的衣飾,因為不想被認出來,估計選了一套不太光鮮的裝束,即便這樣,仔細一看也能知道我身上的衣服絕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然而,眼前這些馬童的穿著,遠遠比我身上的要高級許多,同樣綢緞子面料,他們身上鑲滿了桃花溪水,做工精細絕妙,而且色彩斑斕。走在一起,我的打扮明顯低檔許多。我尾隨一名馬童來到兩排馬槽前,將棗龍駒拴在其中一個馬圈里,又隨著馬童們走出馬廄。
這里的人個個彼此都不說話,面無表情,仿佛被設定好程序一般,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別管他人瓦上霜,來來往往魚貫而行,我想,這樣的狀態,弄不好一起干活好幾十年,也不一定認識彼此。我也不說話,跟著人走,來到膳房口,發現前方有武士把守,心中慌張,找著一旁的小門,一頭闖了進去。
這是個毗鄰膳房的小屋,借著開放式的屋頂灑落下的昏紅色的光,我看清楚了周遭的環境。房間里一面墻上滿是衣服掛飾,從下往上數第一排掛著的是青色的馬童裝,第二排掛著的是黃色的,第三排掛著的是紅色的。我也沒有多想,隨手摘下最上層的紅色衣服,套在身上,跳出房間,門外稀稀疏疏地行走過幾個穿著和我相同衣服的男男女女,我也跟著他們往前走,果然沒有人阻撓。
我隨著他們來到膳房西面的屋子,大門里擺著碩大的一張圓桌,上面已經密密麻麻地堆滿了菜盤佳肴。左右兩邊分別站立兩人,一男一女,與我穿著一般的隊伍自動分成兩邊,男子找那名站立著的男的,女子也去找站立著的女人,分別從他們手中接過一盤菜肴,端著盤子魚貫而出,朝著宮殿方向走去。原來,這穿著紅色衣服的人,是端菜的。
我也照例接過一盤菜,是燒雞。跟著其他人等排著隊往西邊的門廊走去。行不多時,我就明白,這里我來過。是頭兩次被綁進宮的時候來的大殿,無為就在這里接納了眾臣。
還沒走到近前,只聽得里面鼓樂簫聲,看來,無為正在里面宴請群臣。果然,大殿里坐滿了兩排文武大臣,每個人盤腿而坐,面前擺著一張小矮桌。大殿正中間投下的明晃晃的光照后面,是看不見的無為,和前兩次一樣,我在百官站立的位置根本看不到無為的真面目,只能聽到他的聲音。我悄無聲息地學其他紅衣男子一樣為大臣們敬上手中的菜,然后夾著托盤站在暗處的角落,沒有人認出我。
“諸位愛卿,進酒!”
那聲音在光的背后說。眾位大臣聽到這句話,仿佛聽到什么指令一般,立即端起桌上的酒盅,站起身來對著明光后的黑暗鞠躬請酒,其后相互恭敬,一時間大殿里你來我往,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今天無為的聲音聽起來,無端有種怪怪的感覺。這聲音仿佛似曾相識,也許在以前聽過,但又委實想不起來到底在哪。
“回天賜我天下太平,諸位愛卿,愿共敬之!”
那聲音再度在光的后面響起。眾人聞聽一齊站起身來,朝著東北方面鞠躬敬酒。這次的聲音聽起來更讓我確定自己的想法了。我一定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前兩回被無為召見的時候并沒有這種感覺。是因為那幾回無為明顯對我有敵意,說話硬生生的,毫無生氣。今次他對眾人說,而且并不知道我會在場,于是聲音柔和許多,聽起來甚至有些親切。我在暗處,竟然毫無緣由地對無為產生一種認同感。
不愧是統領這地下一方江山的,僅憑聲音就能展現他的領袖魅力。
宴席似乎已經沒有紅衣侍者什么事情了。退在暗處的紅衣男女開始整齊地、悄悄地往后退下。我也隨著眾侍者慢慢地往外走。到了門口,發現我一直跟蹤的“癡虎”,正跪在門前,看樣子,是在等待宮殿里的宴席結束,然后再進去見無為。
我且走著,不知為何,“癡虎”抬頭直勾勾地望著我。我心中咯噔一下——難道他認出我來了?不會吧,他和我只可能打過一個照面,就是上次追蹤他到無生洞的時候。場面如此混亂,應該不可能對我印象那么深,而此后一直也沒有見過我。可是,現在他分明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看我隨著侍者隊伍走到他近前,然后他猛地站起身來,著實嚇了我一大跳。
“‘癡虎’于門前跪等,煩請轉告主公!”他朝我一抱拳,說話鏗鏘有力。原來,他是要我稟告無為他想求見的意愿。
我點點頭,轉身往里走去。沿著黑暗處朝光亮后面走去,快走到無為所在的位置時,兩個無畏長相的武士攔住我的去路。
“‘癡虎’于門前跪等。”我對武士說道。武士點頭,其中一人往后走,稟告無為去了。
“諾!汝可去也!”另一人對我說。
我點頭,往后退去。行至大殿門前時,聽得里面一陣動靜,大臣們紛紛往外退走。我和其他侍者回頭往來時的路走回去。邊走邊回頭望,看見“癡虎”走進大殿,剩余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他們會說我些什么呢?
我倒不是怕他們會商量出什么結果來對我不利。無為本身對我就不懷好意,監視我的目的本身就是想讓我規規矩矩地活著,什么事都可以不做,就是不能鬧出些是非來。這一點雖然沒有任何人和我說,但是我可以肯定。他肯定在某些地方害怕我,擔心我會鬧事,這個奇妙的世界里,無端鉆進一個陌生人,而且這個陌生人兩次被青龍絞殺仍然存活下來,而且打退山熊,怎么說都是一個英雄了。如果我是無為,擁有至高權力的無為,一定會擔心這個冒失的陌生人憑著一腔好奇,到處獵尋信息,以至于毀壞原本和諧的秩序。更可怕的是,這個陌生人很有可能會挑戰已有的權威。
我這樣想著,已經不覺來到膳房前。我將手里的托盤交還給領事的那對男女,然后退回到更衣房脫去紅衣,準備回家。差不多了,跟蹤“癡虎”到了這里基本上沒有什么大的收獲,再想探尋就已經很難了。戒備森嚴,來往的大多是面熟的人,我要是逗留時間過長,一定會被抓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飯點的緣故,外面走動守衛的武士一下子消失了,來往的人除了侍者都沒有原來那么繁忙了,人也少了很多。我脫掉衣服往馬廄走去,迎面跑出來許多馬童,他們蹦跳而來,臉上出現了剛才完全沒有的嬉笑,有的牽著馬,紛紛往馬廄旁一條小徑走去。我走到馬廄里,牽出自己的棗龍駒,隔壁的一個馬童也牽出一匹寶馬,笑著要隨其他人一起往外走。我攔住了他。
“哎,這位小哥,大家這是要去做什么?”
馬童有些意外地看看我,我意識到自己說話的方式肯定引起了他的驚疑。于是趕緊沖他笑笑,假裝著去擺弄棗龍駒。他看了我不下十多秒,終于牽著馬又復高興地跑出去。
他們這是干嘛去?我趕緊牽著馬隨著他們而去。
馬廄的西邊挨著的是一條小路,這雖然是小路,卻也不算太擁擠,兩匹馬并排走是沒問題的。三三兩兩的馬童笑逐顏開地牽著各自的馬匹望著小路走上去,爬上一座山坡。剛才在馬廄、膳房的地處看不清全貌,爬上山坡了才知道,這里的地址并不低。山坡挨著山,小路只是讓人馬攀爬的路徑,到了山頂就是一片豁然開朗的草地,不少馬童將各自看守的馬拴在地上任其自由吃草,他們則紛紛往北面更高的山坡奔去。
我也學他們的樣子,將棗龍駒拴在地上的灌木中,這一片草地長勢非常好,青草油油,十分適合放馬。我也跟著馬童朝北面山坡奔去。一路上,我看到所有馬童都在用手勢交流,嘴里只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響,一下子明白了——原來,這些馬童全是聾啞人。
這就難怪剛才的馬童見我說話臉上的驚愕了。我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也看見了我,對身邊的伙伴比劃著啞語,于是幾個馬童像看怪物一樣看我,紛紛退避三舍。
我沒有理會他們。裝作他們的一員,默不作聲地朝上攀爬。這是一條更陡的路,一座更高的山頭,幾乎到了八十度的坡度。我攀爬了沒幾步就覺得腦門出汗,腿腳發軟,可是看看身邊的馬童們,仍然笑著網上爬,一點累的跡象都沒有。
他們為什么那么興致勃勃地往上爬?那上面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