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馮珍打算回家一趟,工資已經發了,給她一個月加了五十塊錢。她打算回家看看爸,把錢交給爸。也不知道爸最近精神恢復了沒有。臨走的時候,爸仍然沉默,都不知道這段時間他怎么生活,飯能不能吃到嘴里。
越臨近周末,馮珍心里越緊張。就要回家了,不知道將會看到怎樣的情景。爸會不會餓瘦了?以前很少見他做飯,不知道爸會不會做飯。他最擔心的就是爸每頓都好歹吃些。一個人的飯確實難做。
到家時,門鎖著,爸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隔壁劉婆婆從屋里出來,一見她就聲喚起來:“喲!珍珍回來了。到底成了大姑娘,多水靈!”
馮珍對她有說不出的厭惡,她還記得媽病重的時候,爸顧不上掃外邊的雪,她就嘮嘮叨叨的。這會兒看見她見心里怎么也不舒服,問道:“婆,你知道我爸到哪里去了?”
“剛才還在家呢!這會兒不見了?”劉婆婆說,“是不是到菜地里去了?你把好像還沒有吃中午飯呢!”
馮珍不再理會她,轉身就去菜地,身后劉婆婆喊道:“珍珍,一會兒來家里玩兒。”她也沒有理會。
爸果然在菜地,噙著煙袋蹲在地邊,愣愣地看著地。馮珍走過去,小聲叫道:“爸!”爸似乎沒有聽見,仍然盯著地看。
馮珍又喊一聲:“爸,怎么在這里?”
爸回過頭,說:“噢!你回來了。”站起來準備到地里去拔菜。馮珍說:“爸,我來。”進去拔些菜,和爸回去。
一進屋,爸說:“你還沒有吃飯吧?爸現在就做。”
馮珍說:“你歇著,我來。”爸真的瘦了,胡子拉碴的,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老很多。馮珍暗暗嘆一口氣,洗菜做飯。一拉風箱,又想起媽來。現在家里成了這樣子,要是媽在,該多好!忍不住又悄悄抹著眼淚。
吃過飯,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爸坐在炕沿,說:“你沒有考試,學校沒說什么?”
“沒有,爸。”馮珍說,“我去了以后,學校讓我考了,成績還不錯,學校說咱家情況特殊,給我免了大部分的費用,每學期只要交書費就可以了。而且我在灶上干活,廚師長也給我長了工資,加了五十元。這是錢。”從包里掏出二百五十塊錢遞給爸。
爸說:“你拿著,家里又不用,給你留著交下學期的書費,零花也要留一些。”
“我留著呢!”馮珍說,“上個月的五十塊錢只花了幾塊錢的車費,一個月我用不了多少錢,這四十幾塊錢夠用好幾個月呢!錢就留在家里,有急用了就用,不用了就留著交下學期的書費。”
爸接過錢,放到柜里去,說:“珍珍,鑰匙就在這個匣子里,你要是用錢,就自己取。”
下午,馮珍到地里去鋤地。回來的時候心里著急,又緊張,都沒有注意到,原來麥子已經起身了,綠油油的,鋪了一地。到處都有人,都忙著鋤地。這大概也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了,跟收麥一樣。再過一段時間,麥子拔節了,就不能進地,只能抓緊拔節前的這一段時間把雜草鋤完,要不然麥子就會受影響。
爸去了東邊的地里,那里他已經鋤了一半。馮珍要到北邊的一等地去,媽的墳在那片地里,她想看一下媽。
墳頭已經滿是雜草,地里的草也沒有鋤,看來爸一直沒有到這里來過,他或許不敢來這里,不愿面對這一切。就這,他已經很痛苦了。馮珍蹲下來,把墳頭的雜草拔了。真不敢想象,媽就在這里。去年這個時候,周末從學校回來,她還和媽到這里鋤地了,只是一年時間,就變成了這樣。她真的不敢相信媽已經不在了。有時候她覺得這真的只是一個夢,等夢醒了,媽還在自己身邊,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媽好像是去了一個遠方的親戚家,過一段時間還會回來,或許那一天,她剛一走進家門,就看見媽正做飯,或者掃地。也許媽只是和自己,和爸開玩笑,她藏在什么地方了,等你不注意,忽然又出來,讓你高興得想流淚。可是,這輩子到底還能見到媽嗎?在這個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媽了,怎么可能!馮珍蹲在媽的墳頭邊想邊流淚。再也看不到媽了,吃不到媽坐的飯,穿不到媽做的鞋,想聽媽再說一句話都不行了!可是,那天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了?那天只是聽那個老大夫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而且后來自己的病發作了,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來的時候,給媽已經入殮了。媽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在了?為什么當時不等一等呢?不是說很多人都會出現假死,其實只是昏厥。馮珍心里更難受了,小聲哭泣起來。周圍沒有人,她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第二天中午,吃過飯,爸在院子修扁擔,馮珍準備好東西,到院子去,說:“爸,我到學校去了。我們宿舍現在裝了電話,如果家里有什么事,你就打這個電話。”把電話號碼給爸。
爸接過,說:“裝電話了?家里也沒有什么事,你安心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