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關門時，已經十點多了，忙了一天，大家都很累。馮珍跟著這幾個女服務員到后邊的宿舍去。大家都問這問那的，覺得新鮮似的。她沒有敢給大家說她現在還念書，而且是全縣最好的高中，生怕大家跟她產生距離。她就說自己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在家中有沒有事，就到外邊來打工。這些同事，很明顯都沒有念過多少書，從她們的談吐一眼可以看出。不過都是從農村來的，都很老實本分。

干了幾天，對工作漸漸熟悉了，做起來也更輕松。和幾個同事關系也都很好。她利用空閑時間給家里打了電話，讓爸不要擔心。蓮蓮姐過來了一次，問她對這里的工作是不是習慣，讓她有空就回去。她已經和房東說好了，晚上十一點再關門，馮珍回去完全可以。

不知道張薇姐找到活兒沒有，她的親戚多，應該沒問題。幾天不見她，還挺想她的，還有趙靜，開始老是風言風語的，后來居然便文靜了，真是奇怪。就像張薇姐說的，人的性格就仿佛人的口味兒，小時候可能很喜歡吃白菜，最討厭吃南瓜了，長大了剛好顛倒過來，對白菜一點兒興趣也沒了，倒覺得南瓜好吃。小時候的性格不是最終的性格，只有等長大了，懂事了，才會表現出真實的秉性。老人們都說，從三歲看到老，這只適合從小到大性格不變的人。對于趙靜，肯定不適合。

就像自己，小時候的自己老是不愛說話，喜歡獨自一個人玩兒，獨自一個人坐在河邊想事情，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情，只不過由著思想隨便飛罷了。不愛和人溝通，因為內向，一見生人就臉紅。老是羞羞答答的，上黑板做題都不自然。大人都說，馮珍真靦腆。不知道靦腆到底是贊揚她還是不挖苦她。那時候怎么可能會想到，現在居然能當著許多人的面給自己找工作了。要還是小時候的性格，打死她都不去。可是有什么辦法，不給自己爭取一條路，將來怎么辦？這就是生活吧，張薇姐說得沒錯，生活會教會人很多東西。

這天，老板娘的兒子來店里了，一個挺可愛的男孩子，剛上初一，帶著一本資料趴在柜臺上寫字。才十點多，店里客人不多，大家都挺悠閑。一個廚師甚至跑出來站在小男孩背后看他做題，一邊贊嘆：“做得好！長大一定能上大學。”

老板娘笑著說：“就你那眼力，當個廚師已經很不錯了。我家軍軍最調皮了，學習一直都不如意，暑假給請了兩個家教，都讓他給氣跑了。天天偷偷跑去上網，今天要不是我硬拽來，他不知道又跑到那家網吧去了。”

“怪不得我看他有好幾道重要的題都做錯了。”廚師說。大家都笑起來。

墻角客人走了，馮珍過去端碗擦桌子，老板娘忽然說：“你們誰會這道題？來給軍軍說說，我早就把知識忘光了。”

大家都哈哈笑著，你推我，我推你，沒一個人去。老板娘說：“就你們，也只能端盤子洗碗，不好好念書，沒有知識，還能干什么！軍軍，你看這些哥哥姐姐，辛苦不辛苦？你要是不好好學習，長大了也給食堂去洗碗！”又說：“別害羞了，平常說話一個比一個聲大。誰要是能把這道題作出來，我請客，吃冷飲，要吃幾個吃幾個。”

大家一下子高興了，這個上去看看，笑著走開了，那個看看，說題錯了。店里已經沒有人了，大家可以歇一下，都圍上來看。馮珍躲到一邊去，生怕老板娘叫自己。

一個服務員忽然高聲說：“我知道誰能做了，讓馮珍來，她是初中畢業，剛畢業，肯定還記著許多知識。”

大家都起哄，喊馮珍。那個服務員說：“拜托你，爭取把這道題做下來，阿姨請客呢！”

馮珍紅著臉，把題看了一遍，說：“這個是不是這樣做？”在本子上畫了圖，給軍軍講了一遍，軍軍說：“我知道了！我會了。”

大家一下子沸騰了，問老板娘討要冷飲。老板娘笑著掏了十塊錢，讓服務員買了二十個冷飲回來，大家哄搶開了，弄得馮珍一個都沒有。那個慫恿她的服務員搶了三個，給馮珍一個，說：“看我對你怎么樣？以后爭取多贏幾次。”

老板娘笑著說：“沒辦法！時間太長了，過去我也是我們班的優秀學生，不過我們念書的時候，上高中還得推薦，不考試。我沒有背景，只能回家。要是現在，說不定我早考上大學了。”

“考上大學有什么用！”一個廚師說，“大學生現在連活都找不到，電視不是報道說，一個北大畢業的大學生最后在街上賣豬肉，還有擦皮鞋的，還不如我們呢！”

老板娘說：“你知道什么！有知識和沒知識到底不一樣。現在上大學并不意味著就又工作了，上大學只是為了提高個人的修養，像你們這幫家伙知道什么？你們的天地就是這條街，誰穿得好了，誰買了個好手機，誰多掙了幾塊錢，你們就只關心這些。人家的天地是世界，是思想。你們根本就不能和人家比，像老孟說的，大學生還不如你，不就多掙幾個錢嗎？你的認識就是這樣，錢就是你的整個思想，人家要的可不僅僅是錢，是對事物的認識。”

老板娘一席話，大家都不作聲了，正好又有客人來了，大家又都忙開了。馮珍正忙著收拾桌子，聽老板娘喊道：“馮珍，過來一下。”

馮珍過去，說：“阿姨，什么事？”

老板娘說：“給阿姨說，你還念書沒有？”

馮珍一下子緊張起來，說：“沒有。我今年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家里也不讓我補習，我就出來打工了。”

“那天我忘了給你說了，店里要長期干活的人，如果只干一兩個月，就不發工資。”阿姨笑著說。

馮珍這下真的著急了，來的時候蓮蓮姐就說過，許多地方都找長期的工人，短期活兒不好找。當時來店里時，她就想著先不告訴老板娘自己只干不到兩個月，等上學了，找個借口就走了。沒想到現在老板娘說短期不給錢，這可怎么辦！

“你實話說，是不是還上學呢！”老板娘問。

馮珍只好點點頭，說：“我已經上高一了，利用暑假出來干活，掙些書費。上學了我就得回去。來的時候沒有說，是怕店里不要我。”這樣一說，心里倒輕松些。如果老板娘真地說不開工資，那就只能走人，重新找個工作。

老板娘對軍軍說：“看！姐姐多勤奮，考上了高中，還利用假期勤工儉學，咱家條件說起來已經算不錯了，又不讓你干活兒，也不指望你掙錢，怎么老不好好學習？”對馮珍說：“行了，你去忙吧。”

“阿姨......”馮珍想問一下，到底自己這種情況，店里給不給工資，可是又說不出口。

老板娘點點頭，說：“好了，去吧。”

“好了”是什么話？是同意自己在這里干活，還是談話結束了，先去干活兒，至于工資怎么樣還不好說？真是麻煩，怎么出了這事？要是剛才不說題就好了。可是就算這樣，到走的時候，店里能讓走嗎？還不得扣工資！現在倒好，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