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入秋以后最后一場暴雨，讓整個城市濁流滾滾。城外的丘陵翠色欲滴，卻被被色的煙云遮掩得一片朦朧；層層疊疊的蒼松翠柏濕淋淋地飄散著細密的水珠；世界在熱氣漸行漸遠中越發蕭索，在晝夜轉換中不知不覺氤氳著絲絲寒氣。
阿揚孤零零地打著傘，望著濁浪翻涌的江水發呆。
我走近他。他看著我，半天幽幽地說，我被開除了。
我問他們為什么開除你呀？
他說，我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把公司新接的一個活兒弄丟了。
我說，沒有回旋的余地么？
他說，沒有。
我問，那個小崔不能幫你忙么？
他說，其實小崔也不是能一手遮天，公司是有制度的。而且，我們早就不說話了。
我安慰他，說開除就開除吧，我們不一定非在一棵樹上吊死，以你的才能，哪里不能找到飯吃啊。
姐妹們來玩，都一起感到有些變化，你家阿揚，怎么不愛說話了？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樣。
阿揚漸漸越來越懼怕我媽媽，有幾次他從窗戶上看見媽媽走進了小區，就立即躲到了天臺上。
媽媽知道阿揚丟了工作，天天催他趕緊找，別像大爺似的天天呆在家里。
已經很晚了，阿揚接了個電話，看了我一眼，就慌張地跑下了樓。
我站在窗口往下看，看見肖麗爛醉如泥地被幾個人攙扶著，在樓下又哭又鬧。
我也跑下樓，看見肖麗哭喊著正在捶打阿揚，幾個男孩拼命拉也拉不開。
我跑近，問怎么了？
肖麗看見我，突然就向我沖了過來，抓住我就罵，你這個婊子，搶人家男朋友的婊子。
我說肖麗姐你喝多了。
肖麗醉眼迷離地說，我——沒喝多，我認得你，孟依然嘛，對不對？你這個婊子。
說著，拳頭就像雨點一樣向我砸來。好在，并不重，軟綿綿的。
阿揚趕緊把她拉開，說你住手吧，誰搶了你男朋友了？
肖麗怒火中燒，好啊，你竟然幫他說話，我跟你沒完！
說著就又沖上來打我。
我說，你要是打得舒服，那你就打好了。
她說，這可是你說的，說著，竟然從地上揀起一塊磚頭，毫不猶豫地砸在我的頭上。
血，順著額頭就淌了下來。
肖麗突然就嚇醒了一般，一把抱住我，說，我不是故意的呀，我不是故意的呀！
我說，我不怪你，不關你的事！
說完，就昏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醫院，媽媽正坐在床頭打盹。
我問，阿揚呢？
媽媽說，你問他干什么？他把你害成這樣。
我說他沒有害我呀！
媽媽說，他沒害你，那你怎么成了這樣了？
我說，這是我自己弄的，真的不關阿揚的事，他人呢？
媽媽說，他在派出所，要拘留7天。
我一聽，就掙扎著要坐起來，媽媽按住我，問，你要干什么？
我說這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不關阿揚的事，你們誤會他了！
媽媽說，他都自己承認了，這個時候為什么還要替他說話呢？
我說，她為什么要承認呢？
半夜，肖麗突然出現在病房里，黑暗中喊我的名字。
我按亮燈，肖麗流著淚，問我，你怎么樣啊？
我說，我沒事。
肖麗就站在床頭哭。
我說，你別哭嘛，我不怪你！
肖麗就撲在我的胸上，說，依然，都是我不好，我不配和你爭阿揚，以后，阿揚是你的了，我不會難過的。
我說都過去了，你不要哭嘛。過兩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肖麗說，你會恨我嗎？
我說，我不恨你！
肖麗說，阿揚會恨我嗎？他替我背了黑鍋，我怪我自己，怎么那么膽小，警察問的時候，我都沒有勇氣承認。
阿揚回來那天晚上，我問他，你恨肖麗嗎？
他說，我為什么恨她呢？從今后，她就不會找我了，我們就兩清了。
肖麗卻從此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了。我能感覺得到，她從心里喜歡我。
肖麗在西門市場賣衣服，隔三差五地送我兩套衣服，堅決不要我的錢。
用她的話說，看不出來，我還挺仗義。
她說，我可是誠心誠意把阿揚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待他，雖然我嘴很厲害，你可知道我屬于刀子嘴豆腐心的，就是這個可能宋揚誤會我了，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歡他，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可以追溯到十年前，可他卻朋也不碰我一下，我長得又不丑，他怎么就那么不喜歡我呢？
說真的，要是沒有你，也許，他還真的是我的。肖麗說，要是有一天你把他踹了，那我就接收他哈。
我問，你們怎么認識他的呀？不說你是他同學么？
不是，那時我在廣東打工，也是幫別人看衣服攤。我每天都到附近一個餐館吃午飯。
那個時候阿揚也經常去吃，我們經常碰面，但從來沒說過話。有一天宋揚突然把飯端在我桌上來了，說能不能跟我商量個事情呢？
我看這么帥的一個男孩，心里蠻高興的，就說，你說吧。
他說，我每天都看見你一個人在這里吃飯，經常都吃不完。我呢？也是一個人，吃一份也吃不了，你看啊，回鍋肉八塊錢一份，可湯呢？卻賣六塊錢，這老板也太不會做生意了。我吃一份回鍋肉又吃不完，要一份湯都夠幾個人喝的了，要不，咱倆合伙吃吧，一人出一半的錢，兩個人要一葷一素加一個湯，又吃得飽，又不浪費，可以么？
我覺得這個男孩真有趣，說的也有道理，當然就同意了。
一晃，我們就認識了這么多年。我越來越喜歡他，可是，他對我就是不來電。
奇怪，你們怎么就那么好呢？
海棠的媽媽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讓我去看看海棠吧。海棠他不知怎么了，總是躲在被子里，不停地哭。
我趕到海棠家的時候，海棠眼淚應該哭干了，眼圈腫的像小桃，一句話不說，看著天花板發呆。
我說，海棠，你怎么了？說話呀！
海棠將視線從天花板上移到我臉上，看了好久才認出我來，認出來以后，眼淚就又來了，立即撲在我肩膀上就哭。
我說，怎么了？怎么哭成這樣了？
海棠泣不成聲了，說，依然，正平走了！你去把正平叫回來吧。
我說正平不是經常走嗎？走了還要回來的呀。
海棠搖搖頭，說，不，他說他不會回來了。
我就給正平打電話，可是，電話卻關了機。
我又問海棠，正平怎么了？他跟你？海棠說沒有，我跟他說我喜歡他，他卻不喜歡我，就跑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想了想，說走了就走了吧，不喜歡就不喜歡吧，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
海棠說，不，我喜歡他，就只喜歡他。依然你不理解我的感受，我真的好喜歡他啊，我不會喜歡別人了。真的！而且你不知道，他是喜歡我的，我敢肯定！
我說你怎么那么肯定啊？海棠說我能感覺出來的，他說話的語氣，他的眼神，真的，我的感覺不會錯的！依然，你幫我把他找回來吧！
我想，真看不出來，你平時不開腔不出氣的，竟然有這么豐富的感覺。依然說，問題是是我上哪兒找去嘛，他關了機，我聯系不上他呀。
海棠說你給阿揚打電話嘛，阿揚一定能聯系上他的。我說他不就那個手機嗎？只要一關機，誰都無法聯系的。
海棠一聽，就只好伏在床上繼續哭。
我就讓海棠去我那里，跟阿揚商量一下。
阿揚也沒辦法，正平關了機，誰都聯系不上。
天快黑的時候，阿揚就給海棠做飯。我正在擇菜的時候，手機突然響起來，一看，是正平打來的。
正平說，孟依然你回家了嗎？
我說回來了？你在哪里？海棠為你哭得多么傷心。
正平說，你什么也別說，你下樓來，我有話，咱們下樓來說。
我正在穿鞋，想不到海棠正在臥室門口看著我。海棠問，是他打來的對不對？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說，啊——
海棠說你不用騙我，剛才我都聽到了！我沒事了，真的，想通了。你讓他上來吧。
我點點頭，就下樓去。
正平挎著包正在樓下公園邊手足無措地等。我說你還好意思回來，還以為你走遠了呢！
正平皺著眉頭說，你都知道了？
我說她都告訴我了。
正平說我已經走了，怕她有什么事，就回來看看。我說，不會有什么事的，這才幾天啊，你真以為人家會為你尋死覓活的么？沒事了，你上去吧。
正平說，沒事就好！我就不上去了，你安慰一下她吧。我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我不像阿揚那么會說話。
我說得了吧，阿揚還說你心細呢，怎么現在這么毛手毛腳的。
正平憂愁地說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我說不用想了，都說沒事了，真的，她自己說的，讓你上去，你就上去吧，做不了朋友，難道還要做仇人呀。
正平說，我不知道說什么。
“你什么也不用說！我很好！”
正平抬頭一看，海棠正從樓道里走個來，一臉的笑，“你不用擔心，我好好的，真的，什么事也沒有了，嘿嘿！”
海棠的臉還是通紅通紅的，看的出剛洗了一把臉。
正平憂心地笑著，看著海棠走近。
“上去嘛，我都說了我沒事了！”海棠走近，“是我不好，弄得這么尷尬。”
海棠說著，雙手難為情地摸摸自己滾燙的臉，“你們先上樓吧，我去賣點菜，晚上我做飯，正平哥你嘗嘗我的手藝！”
正平看著她，又看著我。
我說你上去吧，看到沒？沒事了！
我拉著海棠的手，說我跟你一起去！海棠走著又回頭，“這回你不要讓我失望，我只是請你吃頓我親手做的飯！”
買菜的路上，我問海棠，你？真的沒事了么？
海棠默默地，不說話，眼淚卻涌了出來。我找出紙巾擦去海棠的眼淚，說不要難過，堅強一點！你不聲不響地做，遲早一天會感動他的。
海棠問，我是不是，特別沒出息啊？
我說，才沒有，我就喜歡你這樣，敢愛敢恨！
買完菜，海棠就獨自忙前忙后地在廚房里炒菜。我和阿揚以及正平坐在客廳看電視。海棠忙碌了半天，桌上擺滿了一桌菜。
正平說，這哪里吃的完啊。
海棠說，都是你喜歡吃的！
海棠打開一瓶葡萄酒，說我們喝兩杯！正平有些擔心會出問題，說咱們就吃飯嘛，不喝酒，喝酒的話，你就喝茶吧。
海棠說你看不起人！就要喝，今天高興，咱們一醉方休。
正平說依然，你勸勸海棠，就喝茶吧。
我說，不用管她，喝就喝吧，喝了好睡覺。
海棠就敬正平，敬了一杯又一杯的，把話也敬多起來。
正平去奪海棠手里的瓶子，說海棠，別喝了，你醉了！
海棠說，你放心，我沒醉，我已經醒了！剛醒！
海棠說，從前啊，我老做夢，夢見我的老公是個好愛好愛我的人，他不光長得帥，而且，心腸特別的好！他很疼我！生怕我受任何委屈。
那個夢做了多久了，我都忘了，可能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了吧！——依然，我肯定給你說過的！對不對？算命先生也這么說的，對不對？
我說，對，你老說！
不知道為什么，我就特別相信那個夢！真的，相信極了！依然，你老說我不開腔不出氣的，可是你肯定不相信吧，其實我就等，等那個人出現，就算等成老太婆，我也無所謂呢，大不了隨便找個人嫁了！呵呵！
后來，竟然真的等到了那個人，我相信那個人就是他，他像夢里一樣，疼我，照顧我，雖然一句話不說，但我知道他來了！他來了！
海棠嚎啕大哭！
我命不好，人又笨，讀書又讀不好。家里條件又不好，可是我總想這他會來愛我，照顧我的！
可是，他來了，卻理都不理我！他怎么那么狠心？呵呵，我知道，一定是那個夢TMD騙了我！它騙了我！嗯？依然，你人呢？你在聽嗎？
我說，我在，我在聽！
正平聽得低著頭。
阿揚一臉凝重，給正平使眼色。
正平說海棠你別喝了！你真的醉了，吃點菜吧，你炒了這么多菜卻不吃！
海棠說，我沒醉！我很清醒！呵呵，你相信嗎？我十九歲了，還是處女呢。你相信嗎呵呵。我明天，明天就找個男人睡覺！呵呵，睡覺！
說著，就趴在桌子上，哭起來。
哭著哭著就睡著了，睡著睡著，就突然抬頭問我，今天星期幾？明天是不是該我去領酒了，糟了，早點睡吧，不然遲到要扣錢了。說完就又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