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夜深了,我終于等到阿揚疲憊地從刑警隊出來。
剛到家門口,爸爸打來電話,說,依然,你快讓宋揚躲起來,千萬別讓你媽媽看見!
我問,怎么了?
爸爸說,你媽瘋了,他拿著鹽酸找宋揚去了,說要破了宋揚的相。
我嚇了一跳,就讓阿揚快點跑,跑得越遠越好!
阿揚問怎么了?
我說,媽媽又要找你麻煩了,你快跑吧。
我轉身就往家里方向跑,剛跑到小區門口時,就看見媽媽拿著個玻璃瓶迎面跑來。
媽媽披頭散發,樣子猙獰可怕。
我沖上前抱著媽媽,說,媽媽你要干嘛呀?
媽媽一下子閃開,說,你躲遠一點,宋揚呢?讓他出來!
我說我也沒見到他啊,——媽媽你把東西放下!
媽媽說,你快多開點,別傷著你!
我沖上去,抱著媽媽,說媽媽你不要啊,有什么好商量啊!
媽媽一下子把瓶子扔到馬路上,瓶子碎裂,地面立即冒出灼熱的氣泡。
媽媽抱著我嚎啕大哭。
我也哭了起來。
路人紛紛駐足觀望。
我把媽媽扶上樓,用毛巾給她洗臉,她一句話不說,洗著洗著突然站起身,問宋揚呢?我要找他!和他拼命!
我說,媽媽,你別找他了,我已經答應你了,跟他分手了呀!
那晚,媽媽就睡在我家。
好幾次,我聽見媽媽在夢里喊,你別跑,我要和你拼命!
天快亮,阿揚發來短信,說在樓下等我。
我躡手躡腳下來了床,走下樓,小區里寂靜無聲,只有一兩個保安來回巡視。
阿揚從樹影里走出來,輕聲問,你媽媽沒事吧!
我說,沒事,你走吧,先不要回來了,我要安撫一下我媽媽的情緒,這段時間,她精神刺激太大了。
他點點頭,說,依然對不起啊,給你惹了這么多麻煩!
我說,也許是我對不起你吧。
他說,要不然,我們??????
我說你打住,千萬不要說出口!
他看著我,說,你打算怎么辦呢?
我說我腦子好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突然想抽煙,給我一根煙吧!
他說你忘了,你說你不喜歡我抽煙的,我早都戒了。
我有些傷感,淚就流了下來,說,你干嘛那么聽話呀,要是你不聽話多好,說不定就我不會那么愛你!
他說,要是你不喜歡我這樣,那我就不這樣吧。
我說,別,這樣挺好。
這個時候,正好兩個保安竊竊私語地走近,我說,嘿,保安,有煙嗎,給一根兒!
保安就在自己身上摸索,拿出煙盒抽出一根遞給我,阿揚說,也給我一根吧。
我們站著抽煙,抽著抽著就笑了起來。
他說,我想起小時候,我們學大人抽煙,就到山上采枯萎的艾草葉,用紙卷起來當煙抽,那艾草煙特別多,還辣,嗆得人只掉眼淚。
他說著就笑,說想想那個時候真是快樂呀,一點憂愁也沒有,哪兒像現在,任何人都隔膜的厲害,走到哪兒做什么事都要錢。那個時候我們看電影,沒錢就用紙畫,居然百試不爽,從來沒被發現過。
他一笑,眼角分明掉下淚來,直至忍不住啜泣。
我說,你又哭了!
他說,哪兒呀,是想起以前的事,都那么高興!
我又潸然落淚。
他說,還記得那首詩嗎?我怎么覺得越來越像在說我和你呀?——我和海岸是一對情人,愛情讓我們相親相近,空氣使我們相離相分。你說,我們之間的空氣是什么呢?
我說,是我媽媽嗎?
他搖頭,怎么會是你媽媽呢?你媽媽最多只是空氣形成的風,風可以停,但空氣卻無所不在,無孔不入。
我說,你怎么說的那么深奧呢?
他笑,冷笑,苦笑。
突然,他抬腿飛快地向小區外跑去。
然后我聽見媽媽說,你給我站住,別跑!我回頭,媽媽握著菜刀從樓道里沖了出來。
我一把抱著媽媽,說媽媽你別追了,他是來跟我道別的,我們已經分手了呀!真的!
媽媽說,他那個伎倆你不明白嗎?那叫欲擒故縱,故意做給你看的,好叫你離不開他,你怎么這么傻呀?
我說,我們已經說好了,真的分了呀。
天亮以后,我直接到公司上班,正走在路上,突然接到爸爸的電話,說媽媽自殺了!
我嚇得差點昏過去,哭著就往醫院跑,媽媽正在洗胃,原來她喝了整瓶的洗滌靈。
媽媽嘴里插著根管子,難受極了,眼睛鼓得通紅,淚水不斷往外翻涌。管子的另一頭連著個帶表盤的機器,機器響動,媽媽胃里的東西就被抽了出來。
媽媽躺在床上,微弱的氣息里仍然被憤怒所占據。
“我要到了陰間,做鬼也不會放過他。”
媽媽邊哀號,邊說著胡話。
阿揚站在門外向我揮手,我說你還不滾還站在這里干嘛呀?是想看著我媽媽死嗎?
他被我的樣子嚇了一跳,我從來沒那樣吼過他,他怔怔地看著我,說,我只是想看看。
我說沒事的,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別再讓我媽媽看見了!我不能因為你失去了媽媽!
他點點頭,說,那你進去嘛,我走了。
他轉過身去,我卻沒有走進病房,鬼使神差地看著他的背影,他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回過頭,看見我還看著他,就打手勢和口型,說有事就給他打電話。
悠然和他爸爸從樓下走來,和阿揚擦肩而過,悠然對他爸爸說,那就是宋揚。
大伯看見我還流連地站在門口,語重心長地說,依然,該結束了,別再荒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