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剛亮,阿揚輕輕地起身,還是把我驚醒了。
我警覺地一下伸過手來挽著他的胳膊,問,你要去哪里?
阿揚說,去做事了!
我這才想起來鄭芳華給我說的話,昨天太高興竟然都忘了。
我說,你別去了!
他說,再做最后一次吧,做完這一次,我就永遠不干了!
我死死地拉著他的胳膊,哀求說你不能去!求你了,你別去了!
他說,我準備這一天也好久了,怎能突然放棄呢?
我噘著嘴說,我不讓你走!我們的錢已經夠花了呀!
他說我絕對不能放棄這次機會,我和人家已經約好了,不能食言,這是這行的規矩。不然,人家會記恨你的。
我就放了手,說,我怕你危險。
他笑,說,沒事的,我已經久經風浪了,也不在這一次。
他穿上衣服,背上背包,說,我很快會回來的,你就在這里等著,完了我們一起走。
我問,很遠嗎?
“現在這一帶查得緊的很,那個場子轉到一個叫鐘嶺的鄉下去了,離縣城有四十多公里地。今晚結束以后我來接你!咱們連夜就走!”
我說你不是有伴嗎?怎么就你自己啊?
“跟別人合伙沒意思,還要跟他們分錢,我自己干!你睡吧,睡醒了自己吃點東西,等我回來!”說著俯身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轉身出了門。
中午的時候,阿揚打來電話,說晚上還有兩場結束,晚上十二點左右就能回來。
“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千萬不要打給我。”他說。
我就在賓館寸步不離地焦急地等。
一直等到夜里十二點鐘。
他卻還沒有回來,也沒有打來電話。我左思右想忍不住撥了他的號碼,可是卻被掛斷了。
凌晨兩點,我再次撥打他的手機,許久他才接聽,可是剛說一個“喂”字手機就掛斷了。再次撥打就沒有接聽,最后竟然關機了。
我的心頭彌漫開來不祥的預感。我不停撥打,電話那頭依舊是關機的忙音。我跑出賓館,站在樓下心急如焚地張望。不久我又跑回賓館大廳,對前臺小姐說如果一會兒有個男的找我,就讓他給我打電話。前臺問那位先生長的什么樣子?依然說一米七八,三十歲左右。——沒關系,要是他沒看見我肯定會主動問你的。
然后我跑到街上,攔住一輛出租車,問司機現在能去鐘嶺嗎。司機說不去,鐘嶺那地方太遠了,路況非常糟,沒人愿意去的。前段時間那條路上還有個司機被殺了,至今都沒破案。
我就抽出三百塊錢,說夠你一晚上跑的嗎?司機驚訝地把我審視許久說那你上來吧。
去往鐘嶺的路年久失修,汽車一路顛簸,就像風浪中起伏搖晃的小船。
我問司機,去鐘嶺這是唯一的一條路嗎?司機說是的,除非愿意繞遠,不過那要多花一兩個小時。
那時微微有些月光,公路兩旁的山脊和樹林黑黝黝地融為一體,逶迤向前的公路朦朧地有些許的亮色。
汽車駛過一片死寂的村莊,躍上一座狹窄的石橋,橋下河水寬闊,寂靜無聲,夜空下宛若一條蜿蜒曲折伸向遠方的馬路。一輛摩托車飛速駛到狹窄的橋上與汽車擦肩而過,司機慌忙猛打方向盤,汽車漂移著沖下橋面。司機搖下車窗,高聲大罵你他媽找死啊。
司機說別看這條河看著不怎么樣,深的很,掉下去好多車,死了好些人了。
橋的那頭就是一道山梁,山梁上一棵巨大的黃桷樹。我突然害怕與阿揚錯過了,這道山梁視野開闊,從很遠的地方開過來的汽車都能遠遠地看得見,如果阿揚從那頭過來,我站在路邊他也能遠遠地看見我。于是我讓司機停車。
司機說女子你不害怕么,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我說不害怕。當時真得忘了害怕了。
汽車里開著熱熱的空調,一下車,刺骨的寒風就像無形的鞭子,刷刷地抽打在我的臉上生生地疼。我孤零零地站在黃桷樹下焦急地等,渾身立即被寒風浸透。
朦朧的夜色中,山梁下的田野阡陌,小河人家以及遠處的山巒靜的可怕。我望著深不見底的蒼穹,忽然升起一種錯覺——整個宇宙是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又想起那年我等他時候那首革命詩歌,為了給自己壯膽,我又喃喃地吟誦起來。
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難,
我們愿——
愿把這牢底坐穿!
我們是天生的叛逆者,
我們要把這顛倒的乾坤扭轉!
我們要把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
今天,我們坐牢了,
坐牢又有什么稀罕?
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難,
我們愿——
愿把這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