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只是在柳絮午休的功夫瞬間，轉眼就到了高二。

高二開始之時，就是文理分科之際。

延慶老師是物理老師兼班主任，所以他所帶的班級理所當然的變成了理科班。班里如果有想學文科的同學，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一年的集體，分散到別的文科班里去，離開朝夕相處一年的同學和老師。

延慶老師不斷的和很多同學談話，想聽到這個他帶了一年的同學的心聲。或許，有些是他特別想留住的，有些是希望他們主動留下的。

那是九月的一天下午，黃昏的余暉照亮了教室的半邊窗戶，溫柔的陽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暖暖的照在柳絮的身上，帶著一絲淺金色的溫暖，柔柔的把她包裹起來。

柳絮是延慶老師最后一個叫到辦公室里聊天的同學。在柳絮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她都還是猶豫著的，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選擇文科還是理科。

“柳絮，你想好了嗎？”延慶老師單刀直入，絲毫沒有拐彎抹角。

“哦……”柳絮有點猶豫的拉長了聲音。

“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延慶老師的眼底閃過期望的神色，卻終究沒有說出翻滾在舌尖上的想要勸說柳絮的只字片語。

他深深明白，這次的選擇其實是關乎她人生方向的第一個關鍵性的選擇。他不想她以后后悔。

“當然，班里大部分學生都選則了理科，另外會進來幾個成績較好的理科生，以后大家可以互相學習，一定會進步很快的。”延慶老師實事求是的接著說道。

猶豫了一會，柳絮終于鼓足勇氣，輕輕的說：“我選理科吧。”

她的內心已經掙扎了很久，一邊是自己熱愛的文科，一邊是難以割舍的老師和同學，卻是到了最后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

站在人生選擇的岔道口，而又左右兩難，難以抉擇時，或許應該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剛剛熟悉的同學，亦師亦友的老師，柳絮抬起眼睛看了延慶老師一眼，別無選擇的傾向了他所在的天平。雖然后來的時間證明她當初的選擇充滿了多么意氣用事的成分。

班里走了二十位同學，又新進來二十位同學。

那是兩千年的九月。溫潤如玉的九月，陽光很嫵媚很溫柔，給大地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

因為又是學期伊始，延慶老師又在調整座位了。他了解了新進同學的情況，結合原班級同學的情況，給大家重新調整了座位。

待一片混亂的調整座位和搬理書本的聲音結束了之后，延慶老師清了清嗓子：

“我特別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甘正同學，他的數理化成績非常突出，大家以后可以多向他請教學習。”

一個肩膀寬寬身材筆挺的男生站了起來，看到大家齊刷刷投過去的目光，他靦腆的微笑了一下，和大家打了聲招呼，算是認識了一下。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有一個深深的酒窩嵌在臉頰上，看起來溫暖而寬厚。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他就是甘正。是誰說過，有酒窩的男子特別溫暖。

或許是延慶老師刻意的安排，或許只是巧合，甘正坐在柳絮的正后方，柳絮只要一個轉身，便可以和他討論學習中碰到的問題。

而云子哲和申屠斯韋則坐在了中間靠后排的位置。離柳絮的距離有幾排之遙。

隨著時間的推移，甘正和大家變得熟悉起來，安靜的他多半時間都是在沉默的溫習功課，因為成績太優秀，總是有同學走過來向他請教，而他總是耐心的為別人講解。

柳絮也時常有一些數理的問題詢問他，但是每次她都不太敢抬眼睛看甘正，因為每次轉過身，便似乎可以看到滿教室黑壓壓的人頭，似乎總有一雙清亮的眼睛悄悄注視著她，待鼓起勇氣去尋找時，卻早已消失在那群黑壓壓的人頭里，尋找不見。

而甘正，似乎更加害羞和靦腆，很少正視柳絮的目光。

只有在她轉回去之后，他才盯著她的背影發呆一會，然后又埋首到題山題海中去了。

甘正清楚的記得，他第一眼看到柳絮那天，她穿了一身天藍色的長裙，那樣明朗的藍色，那樣溫柔而沉靜的長發。甘正覺得自己的內心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

當他看到那抹藍色靜靜的坐在自己前面的座位上時，他的內心涌過一陣欣喜。但冷靜如他，很快使自己恢復了平靜。

慢慢和大家熟悉起來后，柳絮經常會在自習課或課間休息的時候詢問一些她不太懂得部分。甘正總是很耐心的給他講解，柳絮距離自己咫尺之遙的漆黑的瞳仁顯得那樣清澈而明亮，讓他不敢回視。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高二轉眼就走了一半，迎來它的下半年。新年帶給他們的喜慶的氣息還不曾完全褪去，柳絮卻迎來了新年里第一個為之震驚的消息。

“嗨，你知道嗎？延慶老師要走了。”一個同學在和另一個同學小聲說。

“什么要走了！到哪里去啊？”柳絮的聲音很急切。

“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是要去其它城市了。”

“為什么呀？……”

一陣短促的鈴聲響起，延慶老師像往常一樣，輕快地踏上講臺。

“同學們，新年好。”延慶老師的聲音里含著一絲沉重。

“老師好！”教室里依舊響起尊敬的整齊響亮的聲音。

“同學們，今天是我為大家上的最后一節課，謝謝你們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對我工作的支持，你們將會是我一生都會記住的人。”延慶老師的聲音里有一絲傷感，語速也顯得比平日里緩慢了很多。

那一節的物理課響起過很多次掌聲，那掌聲里有不舍，有傷感。那樣清脆綿長的掌聲卻絲毫留不住時間的腳步，延慶老師還是在最后告別的掌聲中走出了柳絮的視線。

柳絮低下頭看著書本，身子一動不動，鼻子發酸，有一滴淚水滴在柳絮打開的書頁里。柳絮飛快的把那本書合上，重新隨手抽了另一本打開。卻看不清楚那些模糊的字眼。

新來的物理老師是四十多歲的中年老師，身材微微發福，頭發漸漸變得稀疏。上課的節奏很緩慢，顯得有些沒有條理。

看著他大腹便便的慢悠悠的站在講臺上講課，柳絮的眼前常常會浮想起延慶老師清瘦的身影講課的情境。

柳絮有些排斥，任性的自虐，以不聽他的課來表示她內心的抗拒，潛意識中覺得就是他的到來才逼走了延慶老師。

所以大多時候是她自己在看書。看不懂的地方，會詢問轉頭即在的甘正。

那段時間，柳絮的精神總是有點蔫蔫的，似乎老是提不起精神聽課。

甘正依舊耐心的給柳絮講解，卻常常覺得柳絮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找了課間的時間，在同學一片嘈雜的嬉鬧聲中，輕輕對柳絮說：“新來的老師講課挺好的，對你也挺好的，認真上課吧。”

柳絮沒有說話，眼睛有些許濕潤，點了點頭，心里覺得溫暖了許多。

彼時，云子哲看起來依舊是活躍在后幾排的兄弟里，每天開心的沒心沒肺。高一時那個習慣早到如柳絮一樣的云子哲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日踩著上課鈴聲從后門走進教室的云子哲。所幸，云子哲的成績一直倒是很好。

柳絮有時甚至覺得十天半月都見不到他一面。只是在柳絮每次回頭向甘正請教問題時，都能感受到一雙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追隨。抬起眼睛去尋找時，又只看到了烏壓壓一片人頭，分不清面孔。

這樣簡單而微妙的情愫在悄悄發生和發展著，甘正不曾說破，云子哲也不曾說破，而單純的柳絮更加全然不知。直到有一天，半路里殺出了一個程咬金，才驚慌了瀟灑的云子哲和沉著冷靜的甘正。

在那個有雨的臨近暑期的夏天的傍晚，申屠斯韋撐著傘，綿綿的細雨不急不緩的下著，不大不小的雨滴輕輕敲打著申屠斯韋的雨傘，發出咚咚的悶悶的聲音。

柳絮推著自行車慢慢的走著，申屠放慢了步履陪在旁邊，空氣中似乎彌漫著從未有過的沉悶，一向嘈雜的小城似乎在那一刻特別安靜。

這好像是柳絮長這么大第一次有男孩子在她身邊一起特意陪她走路回家，柳絮覺得似乎路人都在有意無意的看著他們，她則目不斜視的專心的走路，直感覺臉上紅紅的，脊背上熱辣辣的。

“天氣太熱了”柳絮沒話找話說，似乎也是想解釋一下她臉紅的尷尬。

其實他不知道緊張的連聲音都變的羞澀的申屠斯韋根本就沒敢看她，只顧小心的幫她撐著傘，不讓雨水打濕到柳絮的衣服。

只是間或故作輕松的和柳絮談論一下學習，天氣，高考什么的七頭八緒的事情。從學校到家也就是十幾分鐘的路程，倆人卻似乎走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最后走進柳絮家里拐角的巷子時，申屠斯韋往柳絮手里塞了一封信就急急離去。

柳絮瞬間也羞紅了臉，手里像是端了個燙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丟也不是。

不知道信封里究竟寫了什么？柳絮回到家躲進房間里悄悄打開，上面蓋上晚上要溫習的書本。信封里是一張淡藍色的信箋紙，顏色柔和，圖案唯美。信紙上是申屠斯韋剛勁有力的筆跡，上書了一首席慕容的詩：

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

就不敢說那句美麗的誓言/

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

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

總有一些什么/

會留下來的吧

/留下來作一件不滅的印記

/好讓好讓那些不相識的人也都知道/

我曾經怎樣深深的愛過你

雖然只是一首抄錄的詩，柳絮看到那樣的字眼卻還是忍不住面紅耳熱。那樣年輕的歲月，那樣純潔而懵懂的心靈，是如何敢于說出喜歡或愛的字眼！

其實，與其說這是一封申屠斯韋表白的信，不如說是申屠斯韋借這首詩在給自己表達的勇氣。

結果當然可想而知，從來沒有任何其它想法的柳絮著實被嚇到了，最后，只是悄悄傳遞給申屠斯韋一張寫著“對不起”的字條而宣告結束。

而申屠斯韋則從此再也沒有和柳絮說過一句話了，或許是覺得尷尬，或許是心存懊惱。直到高三畢業，他都堅持坐在靠門第二排角落的位置，那是柳絮第一次踏進這個教室時坐的地方，也是一個永遠都看不到柳絮的地方。

這樣一段懵懂的感情的苗頭就被扼殺在年輕不經世事的歲月中了。柳絮因此愧疚了好久，她覺得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特別對不起申屠斯韋的事情一樣，所以一直保留著那首小詩到高中畢業。

暑期無話，高三帶著它的緊張和壓迫感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