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六月底的時候,柳絮抵達錢唐的火車站。
走出火車站的時候,正值午后兩點鐘,夏季的陽光總是那樣強烈,太陽光線明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時候,莫過于此時。
柳絮一只手遮在光潔的額頭上,一只手拉著行李箱,瞇著眼睛在搜索云子哲高高瘦瘦的身影。
一只長長的手臂在遠處揮手,黑框眼鏡背后依舊是那雙微笑的瞇起的眼睛。手里握著那把為柳絮準備的太陽傘。
一如兩年前的那個午后,柳絮第一次去江城的時候。他也是在大太陽下這般等在火車站外,手里拿著太陽傘卻不撐開。
“丫頭,一路辛苦了。”云子哲一邊接過柳絮的行李,一邊打開手上的陽傘。
“還好,總算不是綠皮車了。”柳絮感覺到云子哲盯著自己的目光,卻并不抬頭看他,微笑著調侃。
“是啊,否則,金孔雀要變落湯雞了,哈哈。”云子哲前言不搭后語。
柳絮了解這是云子哲一貫的無厘頭風格,斜睨了他一眼,并不答話。
習慣了天南海北的距離,突然彼此站在自己的面前,同處一個城市的天空下,柳絮覺得恍如南柯一夢。
一時之間竟然有些靜默。
一路無話,云子哲把柳絮送到事先找好的房子里。
剛剛工作的柳絮和云子哲無疑是忙碌,新鮮而好奇的。處處透著剛剛走入社會工作的大學生的朝氣,稚氣和努力。
柳絮雖然是學管理的,卻憑著出色的英語水平進了一家外貿公司工作,那是一家只有幾個人的很小的外貿公司,公司雖小,五臟俱全。
外貿工作是瑣碎而繁多的,又和專業不對口,一切都要從頭學起。四年的大學生活,柳絮有點不明白哪些東西是大學里學到的而又用在工作上的。
爭強好勝,不甘于人后的柳絮自然事事留心,做事特別勤謹。帶她的師傅不停地夸她:”柳絮,你學得很快,進步很大嘛!”
柳絮收到鼓勵,心里開心,做事情就更上心了。
“工作原來是如此開心的事情,遠沒有學長們形容的那么恐怖。”她心里暗暗的想。
云子哲則開始了他銷售工作的職業生涯,度過最初的試用期后,就總是有出不完的差,今天去廣州,明天在貴州,后天有可能人又在福建了。
一天里橫跨三個省份五個城市的事情卻也時有發生。
他工作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出差,常常笑稱自己“一直在路上”。
倆人雖然仍是聚少離多,但因為剛剛畢業工作并且結束了千里迢迢的異地相思之苦,處處都透著新鮮和好奇,倒也不覺得苦。
尤其是柳絮,那么多年遠距離的異地相處讓她早已經習慣了自己打理自己的一切,所以并不以為意,她不是一個容易粘人的女孩子。
兩個人開始為了彼此的未來而一起打拼。
云子哲租住了一間小屋,那是一間普通六層民房的閣樓,也是頂樓唯一的一間房子。冬冷夏熱,衛生間里沒有熱水器,房間里沒有空調,只有一張半舊的木板床和一個看上去用了許久的簡易的書桌。
房間外有一個簡易的用塑料瓦片搭建的小廚房,里面只能放下一個小號的煤氣罐和一個單灶。由于廚房不是很高,云子哲站進去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的彎著腰,勉勉強強站得進去。
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城市,總算也是有一個自己的小家了。
房間外面是一個大大的露臺,可以在不下雨的時候用來晾衣服和曬被子。站在樓臺上,可以看到周圍參差不齊的樓房和太陽西沉時滿天的紅霞。
房子雖然簡陋的可憐,可是剛剛畢業的云子哲充滿了信心和斗志,盡管每月拿著微薄的薪水,每天卻都開心的工作。
柳絮為了減輕生活的負擔,和一個也是剛剛畢業的女孩子合租了三室一廳中的一間。那套三居室的房子里,住了四個女孩子。
那是一個租房子的季節,是幾乎每一個應屆大學生在異地打拼都需要經歷的日子。那樣簡單粗陋的日子,卻處處洋溢著開心快樂的種子。
從此,柳絮開始了她社會大學的第一課。
記得那天是七夕,是第一個七夕節,不是第二個。
那年因為閏月,有兩個七夕節,但不是閏月的七夕,柳絮記得非常清楚。
柳絮剛剛上滿一個月的班,那天的前一天她第一次領到人生中的第一筆薪水,雖然少得可憐,卻異常興奮。
早上洗漱完畢,剛剛準備出門上班。柳絮接到了云子哲的電話:
“丫頭,你干嗎呢?”云子哲的聲音里透著開心。
“準備上班啊。”柳絮有些訝異接到云子哲的電話。他甚少在這么早的時間給她打電話。
“今天別上班了唄……今天是紀念日。”云子哲拖長了聲音。
“什么紀念日啊……”柳絮明知故問的拖長聲音。在這個信息爆棚的年代,但凡碰到一個節日或其它一點不一樣的信息,會迅速通過網絡傳遍每一個角落。尤其是節日,所有的商家都不會讓你遺忘的。
那天是柳絮第一次踏進云子哲的小屋。
柳絮到的時候,云子哲還在房間里忙著打掃房間衛生,滿頭滿臉的大汗,白色T恤衫已經被濡濕了大半,緊貼著皮膚不肯松開。
“好了,大功告成。”云子哲擦完最后一點地板,笑意盈盈的站在房門口,屈膝對柳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臉上還掛著不斷滾落的水珠。
“給你,快點擦一下,全是汗水。”柳絮一邊遞了紙巾給他,一邊換了鞋子進屋。原本半舊的地板變得光潔锃亮,柳絮小心的踩在上面,生怕留下一絲污跡。
半舊不舊的窗戶玻璃上被擦得一塵不染,上面貼滿了淡藍色的窗花,看上去清爽透亮,給房間平添幾分清亮。
書桌上覆蓋了同色的貼紙,上面放了一只長頸的花瓶,里面赫然插了三只紅艷欲滴的玫瑰,和幾支纖弱惹人憐愛的滿天星,花瓣上面伏了些水珠,靜靜的凝住在那里。
“收拾的這么干凈啊!”柳絮由衷的贊嘆著。
“那是必須的啊,柳絮小姐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云子哲沒個正經。
“你先在房間里休息一下,我去把衣服洗了哈。”云子哲接著說。
衛生間里泡了滿滿一盆床單,衣服和被罩。
柳絮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我幫你洗吧!”
彼時,柳絮還從未洗過男人的衣物,話一說出,臉上就泛起了紅暈,覺得有一絲尷尬籠罩在自己頭頂。
云子哲趕忙攔住她,“不用不用,你陪著我就行了。把我家丫頭的手洗粗了我可不依。”云子哲像是嘴巴吃了蜂蜜一樣。
他把大盆的衣服端到露臺上,歡快的一邊用手搓洗還時不時哼上一句聽不清楚歌詞的歌曲,柳絮搬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邊上,看著一雙男人的手在用力搓洗衣服,聽著他串燒似的哼歌,偶爾和他搭兩句話。
那個時候,柳絮覺得,生活或許就是這樣,如此簡單而幸福。
那天太陽很好,房東太太在露臺上曬了幾床輩子和一些冬衣。傍晚的時候,她走上頂樓來收被子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身材中等,略略發福,喜歡交談,見到柳絮,未說話先是哈哈一笑,對著云子哲說:“小伙子,哪里找了個這么漂亮的老婆啊?”
云子哲笑著和她打了聲招呼,只聽著她又轉頭對柳絮說:“你真幸福啊,你老公真勤快,還洗衣服呢!我和我老公結婚這么多年,他從來就沒有洗過一件衣服,燒過一頓飯。”
柳絮聽的出這個女人說的是真心話,但是聽到“老公”這兩個字,不由的臉紅耳熱,把小板凳從云子哲身邊悄悄挪開了一點。卻不知道如何應答,只是尷尬的笑了笑。
和云子哲相處這許多年,卻始終沒有習慣和別人介紹他時用“男朋友”這三個字,一直都是用“同學”來稱呼,為此,云子哲很是介意了一段時間。
乍然聽到‘老公’這樣的字眼,感覺到一種奇異而陌生的感覺彌漫整個心底,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拂過一樣,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
趕在太陽落入高樓背后之前,借著那滿天火紅的云霞。云子哲和柳絮終于把最后的衣服晾在了露臺上。
云蒸霞蔚,紅霞滿天,像極了那開在記憶里的火紅的彼岸花,一片連著一片。映照著兩張年輕開心的笑臉。
夏天的夜晚,有風,露臺上擺了一張小小的餐桌。
桌子上是云子哲剛剛學會的家常菜,菜色雖然有點發黑,卻擋不住柳絮感動的眼睛。
云子哲和柳絮面對面坐著,藍色紙杯里是云子哲變戲法一樣倒出來的紅酒。柳絮不會喝酒,只喝了一小杯,便有點微醺。一瓶酒的大半都落入云子哲的肚腸里,云子哲的話比平時更顯得多了一些。
沒有月亮,滿天的星星沖著他們調皮的眨著眼睛。
“哪一顆是牛郎星?哪一顆是織女星?那顆最亮的星星旁邊的兩顆小星星是不是就是那兩個孩子?”柳絮不停地提問。
云子哲輕輕擁著柳絮,慢慢的指給她看,低低的耳語:
“最亮的那顆星星是你。”
“丫頭,給我幾年時間,在這個城市里,我會努力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云子哲豪情萬丈。
“你會的,我相信你。”柳絮輕輕的說,頭輕輕靠在云子哲的臂彎里,心里滿滿的,全是幸福的模樣。
那個晚上,云子哲成為柳絮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
那個時候,柳絮心里暗暗的發誓,云子哲會是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