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和甘正相處時，柳絮總是把自己放的很低，低到塵埃里，心里卻開出了花。

柳絮沒有意識到，她接受了甘正，則意味著又接受了一份新的等待。在過去那些花樣的年華里，她其實一直都是在孤獨的等待。

剛剛相處的那段時日，甘正每天都會打電話喊柳絮起床，告訴她上班的路上要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中午會打電話過來問她都吃了什么，工作忙不忙之類的，直到晚上確認柳絮已經安全下班到家。

柳絮覺得這么多年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這樣溫暖而細致的關心。電話里的甘正總是會細心的詢問著柳絮他能想到的生活中每一個細節，一個月里接到的甘正的電話，似乎比過去的幾年都多。

那段時間，除了偶爾涌起的對云子哲的內疚之外，更多的，柳絮的內心是被甘正的溫暖包圍著，暖暖的。第一次，她懂得被細心的呵護是怎樣一種美好的感覺。

“也許，幸福的感覺就是如此！”柳絮心里暗暗的想。

柳絮再次見到甘正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份了，又到了一年中最悶熱的季節。錢唐的天氣一直高溫不下，雖然炎熱，卻也是未湖里的荷花開得最盛的時候。

放眼望去，滿湖的碧綠的擎起的荷葉，襯上那粉嫩的或含苞待放，或綻開怒放的荷花，和偶爾出現的早早結籽的蓮蓬，讓人不覺心曠神怡，清涼一夏，心情大好。

甘正五一的時候因為單位有事情而沒有走開，本來計劃來看柳絮的行程被臨時取消。忙完手上的事情時，已經是暑天七月了。甘正申請休了三天年假。

甘正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安頓好他的住宿，避開一天中最高的溫度，兩個人一同前去未湖賞荷。

許是天氣太熱，未湖邊的人不似往常那么多。三三兩兩的躲在樹蔭下納涼。雖是暑天，但湖水生涼，甘正找了一處安靜的陰涼處，和柳絮一同坐下。

甘正把隨身帶的一份報紙打開，撲在地上，讓柳絮坐了上去，自己才坐下。

荷花清麗，荷葉翠綠，遠處有幾只未熟的蓮蓬擎在水上，偶爾有幾只鴛鴦游過，攪動著它的長莖，輕輕搖晃。

有一只蜻蜓輕巧的停在水中一片漂浮的小巧圓潤的蓮葉上，靜靜佇立，像是在午睡一般，甚為靜謐。

甘正輕輕拉起柳絮的手，把她放在自己寬厚的手掌心里，輕輕握著，像是對柳絮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南方的氣候是要比北方舒服一點，同樣是暑天，錢唐的暑氣就比京兆弱一些，不是那種哆哆逼人的強烈的熱度。”

“京兆？你什么時候去過京兆？你有在那里呆過夏天嗎？”柳絮的聲音里充滿好奇，眼睛瞄了甘正一眼。

“呃，呆過兩天……”甘正接著說，“大三暑假的時候，我去西北的時候經過京兆，就在那里呆了兩天。那里的夏天很熱，馬路上像是會把人烤焦掉一樣。我和一個同學在京兆夜晚的馬路邊，坐南朝北，喝酒到深夜。”

甘正停頓了一會，深深的看了一眼柳絮，“他們告訴我說，陵大就在正北方向。”

“哦，是的，那里的暑天更熱。”柳絮答非所問，大學時電話里拒絕了甘正那么多次之后，她不忍再問他，為什么沒有去她學校玩一下的話。

“你大二時那件恐嚇信的事情，我知道的時候太晚了。那段時間特別忙，學校管理的又很嚴格，我好不容易請了假，想去你們學校看你……”甘正的思緒停留在遙遠的大學生活。

“對不起，別說了！”柳絮的聲音里充滿難過，她知道她當時在電話里拒絕的有多么冰冷和決絕。

“絮兒，很多話我一直憋在心里很多年了，我現在還記得大一暑假我本來想送你去車站，但是你卻先走了一步，我卻怎么找都沒找到你。也是這樣的大夏天，我從北冢的汽車站，一直找到你乘車的火車站，但是絲毫沒有找到你的影子。最后只能回學校去了。”甘正回憶的聲音里透著深深的憂傷，伴著湖邊蕩起的漣漪聲，那樣傷感，那樣難過。

柳絮輕輕握了一下甘正的手臂，過往像碎片一樣疊加，擱置在心靈深處的記憶，一旦打開，她才發現，這所有的一切，她從來都不曾忘記。

“絮兒，你覺得我現在站得直嗎？”甘正突然松開柳絮的手，站了起來，身子挺得筆直。

“什么？很直啊，像是一棵松樹。”柳絮嚇了一跳，繼而打趣甘正。

“那你知道為什么現在我站得這么直嗎？”

“為什么？”

“因為高中的時候，你曾經說過我背挺得不直，從那以后，我每天睡覺都不用枕頭，一直持續到現在。走路和站立的時候也會注意抬頭挺胸。”甘正眼睛里充滿了回憶。

“哦，我有說過嗎？”柳絮在努力搜索著自己的回憶。

“是啊，我記得很清楚的。”甘正說著，又做了下來，握住了柳絮的手，“不管怎樣，謝謝你。”深邃的眸子閃爍著真誠的光芒。

甘正告訴柳絮這些話時，柳絮淚流滿面，那些年單純而美好的情懷，總是過去就不再回來。那些年的錯過，是不是也會讓彼此更加珍惜現在的得到？！

一滴清淚滴在甘正的手背上，溫熱的碎落。

抬起頭，那只蜻蜓不知道什么時候飛走了。想是那里并不是它夜晚的棲息之地。不知什么時候，四周已經霓虹閃爍，襯著那明明滅滅的光亮，甘正抬起手，輕輕抹去了柳絮面頰上的淚滴。

第二天是周五，柳絮和平時一樣，收拾完畢前去上班。柳絮上班的路上，路過甘正下榻的賓館，給甘正留了鑰匙，囑咐他說：“你要是白天無聊的話，可以到我住的地方上上網聽聽音樂，看看電影。”

“你路上注意安全，我等你回家。”甘正接過鑰匙，輕輕的擁了一下柳絮，寬寬的肩膀結實而有力。

這是甘正第一次踏進柳絮的房間，這套三居室的房子住了四個女孩子，甘正打開門進去，房子里空無一人，一切都變得靜悄悄的，大家都上班去了。

第一次打開柳絮的電腦，甘正的心情有些異樣。他覺得那就像是一場神秘的旅行，帶著強烈的好奇心去探索一個未知的世界。

不經意的打開一個名為照片的文件夾，里面儲藏了柳絮這些年的照片。柳絮不是一個愛拍照的人，所以電腦里的照片并不多。

為數不多的照片里也間或可以看見幾張云子哲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柳絮一個人的照片，在不同的地方的留念，照片上的她總是那么巧笑嫣然。

唯一的一張合影是那年十一時柳絮手里捧著一個海豚的沙雕，是和云子哲合影的照片。夕陽西下，像是一個紅色的火球就要落入海岸的邊際處，柳絮依偎在云子哲的身邊，滿臉的微笑燦若云霞。

戀愛中的人是最敏感的，甘正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腦海里充滿了自己想像的畫面，直到眼睛濕潤。

桌角處那只亮晶晶的沙雕大海豚，靜靜的佇立在那里，背上仍然馱著那只小海豚，如此的不知疲倦。

甘正是個不容易掉淚的男人，他固執而隱忍。但是卻在看到這張照片后勾起了他那么多年所有的回憶，所有等待的心酸。

甘正看著那些照片，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不知道如何排譴那些混雜了苦澀和甜蜜的滋味。

柳絮下班剛剛回到小區，甘正的電話適時的打了過來：

“絮兒，我在川味店等你，叫了你愛吃的川菜哦。”

“我馬上到了。”柳絮一邊答應著，一邊疾步快走，心里不想甘正多等一分鐘。

甘正沒有提起照片的事，在小區的小餐館里等著柳絮的到來，他知道柳絮愛吃川菜，特意點了幾道店里的特色菜。

席間，甘正看著柳絮辣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忍不住邊遞冷開水給她，邊遞紙巾給她。

“少吃點辣椒，多喝點湯呀！”甘正叮嚀著。

“好辣好辣……”柳絮一邊喝水，一邊用手做扇子，不停的對著嘴巴扇風。

甘正依舊微笑的看著柳絮，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或許只是不想讓柳絮不開心，或許只是多年的生活已經讓他學會了隱藏。

吃完晚飯，甘正和柳絮一起去小區邊的河邊散步，河邊上有很多晚飯后出來散步的人群，輕聲細語的聊天。

夏天的夜晚，人們似乎總是休息的遲一些。

甘正不是多話的人，大部分時候都是柳絮在說他在聽。

借著晚上路燈的光亮，甘正看到柳絮的鞋帶開了，他停下來，蹲下來幫柳絮系上，柳絮有點不知所措，她印象中從沒有一個男人這么卑微的蹲在自己的腳邊，幫她系過鞋帶，何況他是甘正。

他就像是一頭漂亮的美洲獅，孤獨而高貴。柳絮從來沒有想到這頭高傲的獅子會卑微的蹲在自己的腳邊，她有一種失措的感動。

“其實，如果你愿意，我一直愿意為你做很多事情。”甘正在柳絮耳邊低語，柳絮無言，心底的感動在不斷的擴散。她明白甘正是埋怨之前那么多年她都沒有給過他機會。

“對不起，阿甘……”柳絮的話未說完，嘴巴被甘正的唇牢牢封住，無法呼吸，一股野性而霸道的氣息撲面而來。

柳絮的心底有一絲抗拒，或者是因為她和甘正相處的時間還太短，或許是她的意識里還停留在她曾經的誓言里，柳絮咬緊了牙齒，不知道如何反應。

甘正瞬間感受到了柳絮的抗拒，輕輕放開了她的身體，只是默默的牽起她的手，繼續前行。

柳絮回到房間里時，發現房間的電腦桌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支玫瑰和一支帶有幾個花蕾的百合，柳絮的心里歡喜了一下，看到那些花花草草，柳絮的心情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變好起來。

深深的嗅了一下，清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花朵瞬間從心底開始綻放。回響起剛剛的拘謹，柳絮的臉頰變得滾燙起來。

輕輕打開電腦，看到桌面上多了好多照片，打開來看，都是柳絮存在電腦里的照片，不同的是每張照片上都配上了動態的甜蜜的文字，她一張一張的點開來看，滾動的文字隨著鼠標的點擊而不斷涌現在自己面前。

笑容像花兒一樣，綻放在眼底眉梢。

下意識的柳絮點開存放照片的文件夾，許久未曾打開過，她幾乎都忘記了里面存放了誰的照片。隨意的點開，云子哲開心的笑臉出現在柳絮的眼前。

柳絮嘴角的微笑漸漸隱去。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晚上剛剛看到甘正時覺得他有一絲異樣，深邃的眼睛里透著紅色的血絲，像是哭過一樣。極力微笑的面容里難掩一絲絲的尷尬。

柳絮看著那些開心笑臉的照片最后一眼，慢慢點了一下刪除鍵，近十年的過去，瞬間清空。她刪除了云子哲的所有的聯系方式，“愛情是自私的”，她對自己說。

“阿甘，謝謝你，你的花，你編輯的照片。以后，他們就是我唯一的保留……”柳絮發了一條短信給甘正，眼淚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滴下。那片刻刪除的瞬間，沒有人了解她內心的悸動和不安。

甘正看著柳絮發過來的短信，心里是既歡喜又難過的，歡喜的是他牽掛了那么多年的柳絮終于是屬于他的了。難過的是，那么多年過去了，柳絮才終于走到他的身邊。

“你在我心底，永遠是我十七歲初見時的樣子……”甘正像是回給柳絮，又像是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