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哲悄悄的走進她，仿佛是怕驚醒了看起來睡的極不安穩的柳絮。

手指輕輕的，抹去那一顆欲滴還休的淚水。

茶幾上的燭火已經熄滅，殘留的，不過是燭淚一夜的堆積，形成了不規則的形狀，看上去竟卻也有別樣的美麗。

所謂渾然天成，大抵不過如此。

餐桌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桌子的菜肴，看起來絲毫未動，“定是柳絮昨天辛辛苦苦為自己做的”，云子哲感動而又內疚。

桌子邊角處擺放了兩只頎長的高腳杯，旁邊安靜的放著一瓶尚未開封的紅酒。

看著面前精心修剪過的花束，云子哲想像著柳絮昨天歡喜的準備這一切的情境，卻空等了一個晚上的心情，情不自禁的撫了一下她帶淚的面頰。

大約是清晨亮白的光線驚醒了柳絮的睡眼，她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看見云子哲靜靜的坐在自己對面，黑眼圈有點嚴重，看起來有點憔悴，正呆呆的凝望著自己出神。

“丫頭，你醒了，怎么就睡在沙發上，不回房間睡呢？”云子哲的聲音飽含溫柔的歉意。

柳絮沒有說話，并不抬眼看她，默默的起身去衛生間里洗漱，起身時身子恍了一下，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

看著鏡中紅腫的眼睛和烏黑的眼圈，她不斷的用冷水沖洗，卻始終無法消退。

云子哲跟在柳絮的身后，一臉的歉意：

“丫頭，我昨天不是故意忘記的，前幾天我還一直記著的，就是昨天實在是太忙了，公司出了點事情，我們一直在開會討論解決辦法?！痹谱诱芤幌抡f出這許多解釋的話來。

柳絮仍不言不語，洗漱完畢又走回客廳，把自己蜷縮在沙發里，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繡花的抱枕，仿佛是想借它來溫暖自己一般。

云子哲無言的跟著她轉身，坐在柳絮的對面，“丫頭，真的對不起啊!”

柳絮依舊不言不語，想起昨夜的等待，依舊悲從中來，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眼淚一顆一顆的無聲的落下。

卻突然間冷不丁的打了一聲噴嚏，心想“糟糕，一定是昨晚著了涼，感冒了”。心里的委屈又多了一層，眼淚更加控制不住的流下。

云子哲趕忙從沙發上站起來，去書房的小藥箱里翻出了一包感冒沖劑，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兌了開水，用長柄的勺子輕輕攪拌了一下，端到柳絮面前。

“丫頭，這個先喝了，好好睡一覺，發了汗，說不定就好了。”

柳絮固執的不愿意伸手去接，卻又接連不斷的打了兩個噴嚏，無法控制的咳嗽了起來。只覺的有些昏昏沉沉。

云子哲側身坐到柳絮的身邊，把杯子握在手中，放在柳絮的唇邊，半是強迫半是溫柔的喂她喝了下去。

“不要你管，討厭！”剛剛喝完藥的柳絮對著云子哲捶了一下，滿眼含淚的嗔怪他。

“我不管你誰管你，哈哈?！痹谱诱芸粗跎鷼獾臉幼樱瑓s開心的笑了，他明白柳絮只要開口說話了，氣也就消了幾分了。

他握住柳絮不停捶打自己的拳頭，不顧柳絮的掙扎，強行把她抱回臥室的床上。

“好好睡一覺，我今天在家里守著你，千萬別生病了?！痹谱诱苊钪杏袆窠獾穆曇簦贿厼樗帽蛔樱春帽唤?，把厚實的窗簾密密的拉合，給柳絮塑造了一個可以安睡的空間。

做完這一切，他伏在柳絮的床頭，低低的對她說：

“丫頭，再耐心等我一段時間，我會很快把分公司建在錢唐，就不用兩地來回趕了，然后就能經常陪著你，好不好？”

柳絮看著云子哲為自己細致的做著這一切，心里的悲傷被驅趕的干干凈凈。看著他略顯憔悴的臉，心里涌起一陣心疼，“其實他比我辛苦百倍！”

“嗯，你太辛苦了，人都熬的憔悴了?！绷醯纳囝^打了卷似的，始終不曾說出“我很心疼”的話來。

看著柳絮熟睡的面龐，云子哲暗暗的答應她，一定要盡早結束這種等待！

夫妻間的風波和偶爾的吵鬧，大約就像夏日里那電閃雷鳴的雷陣雨，風雨過后，迎接他的多半就是那一抹絢爛斑斕的彩虹。

于云子哲而言，這次的紀念日風波之后，使他對柳絮的感情更加篤定彌堅。

而柳絮，也更多的對云子哲表示了她的理解和關心。

秋天是收貨的季節，也是殘忍的季節，成熟的不成熟的都要一起收割。

伴隨著豐碩的收貨和辛勤的耕種，冬日似乎埋藏了一切生長的力量，把它們牢牢的蓄積在深厚的泥土之下，等待來年春日里的噴發。

圣誕節的時候，錢唐難得的下了一場大雪。鵝毛雪片悄無聲息的飄落，試圖滌蕩盡人世間所有的塵埃污垢。

這個外國人的節日已經被中國人過成了比自己的節日還更像節日的節日。

所以，今年的圣誕節，它知趣的挑在了周日這一天。

雪地難行，吃完中飯，柳絮特意囑咐云子哲早點趕回上滬，因為第二天一早的航班，要去遠行出差。

云子哲感念柳絮如此理解和包容這份異地的辛苦，卻終究不能陪她度過這樣的圣誕之夜。

云子哲出門不久，灰蒙蒙的天空又飄起了鵝羽一樣的雪花，紛紛揚揚，洋洋灑灑，一如春天飛揚的柳花。

灰蒙蒙的天氣，應著飛舞的潔白的精靈，柳絮把自己蜷縮在房間里。

隔著陽臺的落地窗往外凝神看去，怎么看，卻都看得不那么真切。

輕輕的推開陽臺的玻璃門，柳絮站在十二樓的陽臺上憑欄遠眺，漫天遍野的雪花，飛舞著，旋轉著，飄落人間。

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六角形的雪花，瞬間融化在掌心的溫暖里不知去向。

低下頭，看到一個男孩的身影從小區的公園里遠遠的走來，懷里抱著一束鮮紅的花朵，不急不緩的走向園子中心的那一個八角卷翹的涼亭。

這樣的節奏，多么像許多年前的甘正，一身筆挺的制服，一束嬌艷的花朵，那么不相協調，又那么美麗統一。

那里，站著一個身著乳白色大衣的女孩，那樣盈白的顏色，站在雪地里的她顯得如此飄逸，如此空靈，如漫天飛落的雪花。

柳絮看著高樓下那小小的身影，只覺得那抹紅色那抹盈白都在慢慢的縮小，濃縮回那個北方大學里的圣誕的早晨。

彼時年輕美好的歲月，甘正挺拔的身影里懷抱著一束嬌嫩的花朵，想來他也是羞澀的想把自己掩在花叢中的吧！

回憶的大門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打開，是因為那一個空等一宿的紀念日的夜晚，還是今天云子哲的匆匆離去，抑或只是那些錢唐難以遇見的白色精靈帶著柳絮回歸到了那些再也無法回去的青春歲月。

回憶就像一根藤蔓，不停的纏繞著柳絮此刻的思想，嘞的她喘不過氣來。

思緒從畢業前夕的圣誕的清晨，蔓延到幾年后相處的那個春日。

這中間的斷斷續續的碎片，卻綿延不絕的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只為在這樣一個圣誕雪天的午后。

柳絮記得剛剛開始相處的那個春天，天氣已經溫熱的可以把人融化的時侯，柳絮像往常一樣在辦公室忙著自己永遠忙不完的工作。

快到中午十二點時，正準備和同事去吃飯的柳絮，手機短信鈴聲響了一下，她不經意的放下手上的事情，打開短信：

“絮兒，吃飯了沒？中午請你吃飯?。　?/p>

柳絮楞了一下，緩了一下神，“今天又不是愚人節，不在你的臨湘好好呆著，拿我尋什么開心??！”

柳絮回了過去，完全一副不相信的態度。

甘正的短信又響了起來：“是真的哎，柳大小姐，你們公司不是那個南安路89號，旁邊還有一家咖啡廳嗎？”柳絮楞了，自己從前一家公司辭職后，才進這家公司還不到一年，好像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甘正自己公司的地址。

“他怎么會知道??？”，柳絮心里暗自納悶。

努力的回憶了一下，哦，好像是前幾天讓他寄一個什么東西給自己時告訴過他一次，他竟然就記下了。

“喂喂喂，發什么呆呢，我就在你們公司樓下大廳里候著呢，絮兒小姐快點下來吧！”甘正的短信又發了過來。

柳絮匆忙整理了一下辦公桌面，急匆匆提了包飛奔了下去。

甘正果然在樓下大廳的沙發上坐著，手里捧著一束潔白的滿天星，玲瓏細致細碎無瑕的小花，就像此時天空緩緩飄落的白色雪花，那樣素雅的惹人憐愛。

難為他還記得柳絮和他說過的話！難為他竟會想到把這襯花的材料獨獨做成一束花束，素雅的捧在掌心！

柳絮曾經告訴他說，他們真正的相識就是源于那個夏夜，那個滿天繁星沒有月光的夏夜，滿天的星星似乎都在向柳絮訴說著那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就像眼前的這一束滿天星。

柳絮慢慢走過來，甘正上前幾步，把花送到柳絮面前，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柳絮小姐，賞個光吧?！?/p>

彼時正值中午吃飯時間，大廳里來來往往的都是整座寫字樓的工作人員，偶爾夾雜著公司相識的同事，總是特意的對柳絮打聲招呼“柳絮，我們吃飯去了哦！”臉上全是心知肚明的笑意，拉長了聲音對柳絮如是說。

柳絮是容易害羞的，或者說有時是害羞的，有時是大膽的。

這一刻，她的耳根變得通紅，染紅了整張臉頰，如此通透的無法遮掩。

這是他們相處以來甘正第二次來看她，在距離那個桃花盛開的日子一月有余的春日的正午。

在柳絮的印象中，她一直覺得甘正是正直，聰明，但是不善言談甚至有點木訥的男人，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甘正也有這么大膽的浪漫的一面。

仿佛在向整個世界宣布，柳絮的身影里已經烙印了他的名字。

可是這種浪漫讓柳絮有些微的不習慣。急急得拉著甘正往外走，走到離公司和相熟的同事遠一點的地方吃飯。

即便如此，捧著花的柳絮還是覺得全身都不自在，好像路人都在窺探他們一般。

五月的未湖春光旖旎，柳絮和甘正漫步湖邊，偶爾有風吹過，過了盛花期的片片花瓣飛飛揚揚的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花瓣雨，讓柳絮想起童年時飛飛揚揚的柳棉，揚揚灑灑粘連不斷。

突然間，一陣電話鈴聲的音樂響起：“丫頭，我到上滬了。”云子哲歡快的聲音隔著聽筒，在柳絮的耳邊響起。

柳絮慌忙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噢，你這么快就到了??？上滬下雪了嗎？”

“沒有，你那邊又下雪了嗎？”

“是啊，雪片很大，應該又是一場鵝毛大雪！”柳絮的聲音微輕。

“噢，那你一定要注意保暖，冬天容易感冒，千萬注意預防！”云子哲關心的說道。

柳絮聽著云子哲溫暖的關心的聲音，搖了搖思緒：

“哦，我知道了，你也是！”

復又低頭看了一眼樓下的涼亭，那一對小小的人兒已經不見，只余冷風吹動著亭角處鉤掛的一條紅色絲帶，呼呼的飄動。

隨即轉身走回房間，把玻璃門拉得嚴絲合縫，再覆蓋上厚實的窗簾，室內，依舊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