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平淡而安定。

柳絮沒有表現出不一樣的情緒，云子哲也從來沒有追問過柳絮之前出差究竟去了哪里。

一切看起來都和以往沒有什么兩樣，生活仿佛從未出現過任何波瀾。

平靜的如錢唐央湖的水面，澄碧的如一汪上好的翡翠，無處不呈現著嫩綠的豆秧苗的顏色。

當最后一朵酴醾花瓣凋落枝頭時，這個春天終于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像云子哲愈來愈忙碌的聲影，總是來無影去無蹤。

連續忙碌了幾周的云子哲不是在公司里加班，就是奔忙在出差的路上。

常常許多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影。

柳絮也盡量讓自己忙碌起來，白天忙于上班，晚上亦會找一些事情來打發時間。

否則，面對日復一日的滿室的靜默，她怕自己會窒息在這兩點一線的時空里。

這是一個初夏的夜晚，柳絮照例把門窗鎖上，關上燈后就一直緊閉眼睛，讓自己慢慢的入睡。

因為怕黑，她關燈后總是緊閉著眼睛，不讓自己看見漆黑的夜晚和自己因為黑夜而幻化的各種夜的形狀。

正熟睡間，一聲炸雷平地響起，驚動了這個熟睡安靜的城市。

也驚醒了睡眠本就輕淺的柳絮。

她像往常一樣把自己縮在被窩里，用被子緊緊蒙住自己，不敢睜眼看外面漆黑的世界。

仿佛只要她不睜開眼睛，就沒有任何令她害怕的東西可以靠近她。

她一向害怕雷聲和閃電，入夜之后更是如此。

寂靜的夜晚，寂靜的房間，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因為驚懼而加速的心跳聲，咕咚咕咚敲擊著自己的心房。

一道亮白的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了整個世界，明晃晃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閃電過后，一切又都恢復了黑暗和靜默。仿佛什么都不曾出現過。

卻只間隔了短短幾秒鐘，一聲驚雷緊跟而至，響徹在這個城市的上空，震得人的雙耳嗡嗡作響。

而這短暫等待的幾秒鐘，卻往往讓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不經歷那聲驚天動地的聲響，便再也無法安然回到它原來的位置去。

一陣電閃雷鳴之后，一場滂沱大雨瓢潑而下。漫天的水珠迅速凝結成了一道道水簾，密密的急促而下。

柳絮被驚得害怕，伸手按了一下床頭的按鈕，試圖接住那月白色的燈光給自己一點勇敢的力量，卻怎么按都沒有半絲光亮。

“難道是停電了嗎？還是自動跳閘了？”柳絮心里暗自嘀咕著，卻怎么都沒有勇氣起床查看。

窗外的電閃雷鳴不斷，時不時地一道強光劃過窗戶，映得房間片刻白晝片刻黑暗。

刺耳的雷聲仿佛就只在柳絮的窗前炸開，否則怎會聲響如此之大，如此清晰？

柳絮摸索著找到了放于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凌晨三點鐘。

不由自主的撥通了云子哲的電話。

“喂，哪位？”聽筒里傳出云子哲睡得迷迷糊糊的聲音。

“是我。”柳絮因為剛才的驚懼害怕而說話時不免帶些遷怒的語氣。

“喔，丫頭，怎么了，怎么你還沒睡嗎？”云子哲的聲音聽起來稍微清醒了一點。

柳絮聽到云子哲關切的聲音，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涌到心底，口不擇言的搶白他：

“怎么了，怎么了，就知道說怎么了！你說怎么了？就是真的怎么了，你遠在另一個城市，又能怎么樣？”

說完話，委屈的眼淚不斷的涌出，肆意的在臉上流淌。

云子哲聽見柳絮略帶哭腔的聲音，徹底清醒了過來。

“丫頭，到底怎么了啊？”聲音里透露著無法掩飾的焦急，繼續問道：

“是不是做噩夢了啊？”

柳絮只是一味的哭泣，倔強的不愿回答。

在她的心目中，總是會任性的以為他可以猜透她所有的心思和境況，哪怕他當時不在面前。

云子哲看了看時間，是深夜三點鐘。

隔著電話聽到柳絮哭泣，心里不免焦急，卻又聽不到她的任何回答。

一種無力感迅速攫取了他的情緒，心里難免煩躁不堪，對著電話大聲說道：

“我問你話呢，你回答我啊，不要總是保持沉默好不好？沉默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柳絮聽著電話里云子哲吼出的聲音，心里覺得既委屈又難過，聲音亦不自覺的提高了八度：

“你吼什么啊？我受不了啦！”

“啪”的一聲，柳絮丟下了一句完全詞不達意的話，就掛斷了電話，迅速的把他拉為自動拒接的電話行列里。隨即把手機扔在一旁。

她本不是一個善于爭吵的人，委屈的時候更加不懂得表達自己。

只是一個人緊緊擁著被子，無聲的哭泣。

連日來的委屈和孤單一發而不可收拾，淚水不停的滾落，濡濕了頭發，濡濕了枕畔。

不一會，手機鈴聲震動的敲響，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漆黑的夜晚，顯得格外輕柔美妙。這一刻的柳絮，是多么希望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可以給她只言片語的勇氣和膽量。

心底有一絲詫異，“不是已經設為拒接了嘛！”，摸索著再次找到手機，看了一眼，是一個沒有顯示姓名的號碼。

可是，雖然這號碼沒有存入手機，但是她卻牢牢的印刻在腦海里。

“喂，你好。”柳絮試探性的打了聲招呼。

“還沒睡嗎？絮兒，你聽起來聲音很清醒。”

一聲再熟悉不過的溫厚的男中音在耳邊溫暖的響起，印象中他的聲音似乎從不曾尖銳，總是那樣和緩低沉，聽起來讓人溫暖踏實。

“哦，睡了，怎么這么晚打電話？”柳絮的聲音里透著難以掩飾的剛剛哭過的鼻音。

“噢，剛剛被一聲驚雷驚醒，想起昨天看錢唐的天氣預報，說后半夜里有雷陣雨。記得你以前很怕打雷閃電的……”甘正猶豫著，沒有繼續往下說。

“哦，你每天還都關注天氣的，挺好的習慣。”柳絮有些顧左右而言他。

“呃，會關注我在乎的地方的一切新聞……”

甘正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六月份升州到錢唐的高鐵就開通了，以后這兩個城市的距離只要一個小時就夠了，不用再像以前經上滬繞行，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柳絮聽到甘正如此說，知道他果然特意在關注錢唐的大小事件。

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接些什么，只是克制著不讓自己掉入回憶的泥潭。

夜晚的心靈總是脆弱而敏感的，太容易把真實裸露在赤誠的靈魂面前。

回憶于她而言，就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地，表面上綠草如茵，一腳踏進去，卻會萬劫不復，越掙扎越深陷，直到再也找不到出口。

“嗯，我也聽說了，方便了經常兩地出差的旅人。”

柳絮保持著最后的一點冷靜，克制的繼續說道：

“太晚了，早點休息吧，謝謝你！”

“噢，好的，那你也早點休息，別害怕，都是最正常的自然現象，沒事的！”甘正暖暖的聲音穩穩的從聽筒里傳播過來，飄進柳絮易感的耳朵里。

只因了這聲音，柳絮覺得黑夜也變得不那么可怕了。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已經聽不見了雷鳴和電閃的聲音，只有滴滴答答的雨聲，敲打在陽臺外的金屬衣架和雨篷的布面上，單調的“啪啪”作響。

讓人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