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
葉知秋忘了,他找來一路陪伴自己的是華清樓里最刁蠻的姑娘,這樣的人如果不聽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如今黃月就不聽自己的話,當時找她,是因為喬裝后很多不方便的事,會因為她的存在而一路通暢,可現在他不能帶著女人去打架。也許不會打起來,矛盾在電光火石之間被觸發的時候,他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問題在于,帶著一個女人自己怎么逃命。來不及思考,黃月必須走。
洛陽的南運河直通城外,常常有江洋大盜和武林敗類從這里進城,所謂大隱隱于市,洛陽本就是龍蛇混雜的地方,而南運河周邊無疑是洛陽城里最亂的地方。亂自然有亂的好處,相對于一些黑道朋友,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破酒樓。名字就叫破酒樓,只要在南運河走過一圈的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地方,這里有一位美麗妖艷的老板娘,也有人叫她寡婦,因為她真的是個寡婦。破酒樓里從來不住好人,因為好人住不起,這里的條件不是最好,卻是洛陽城最貴。原因很簡單,因為這里住的都不是好人,隨便拉出來一個,身上都背著幾條人命。黑道上豪客揮金如土,和他們掙錢容易有關系,在破酒樓錢永遠不是問題,只要官府的人不進來抓,花多少錢都無所謂。出入破酒樓的每個人都知道,老板娘經營有方,這個“方”不是如何招待客人,而是如何應對官差。
“只要一腳踏進了破酒樓,哪怕身后跟著幾百捕快也不需要怕了。”。這句話出自江洋大盜侯通的嘴,他有個外號叫猴子,傳聞他說完這句話第三天就被仇家殺死了。這讓江湖上的朋友們更加深層的認識了破酒樓,這里沒有官差,卻依然有著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也許你的仇家就住在這里,并等待機會殺了你。
葉知秋的白衣配劍與玉佩實在太明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拉著黃月來到這個地方,只是身后金馬鏢局的人一直在追,他就一直跑,剛好見到破酒樓,于是就走了進來。這里沒有人是他的仇人,卻又每個人都想取他的首級,而他似乎當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進來便招呼小二要了一壺竹葉青。黃月為他倒了酒,然后旁若無人的喝了起來,四周的人已經開始小聲議論著。葉知秋現在心里很亂,也許應該后悔帶黃月出來,也許應該后悔剛才沒有去跟金馬鏢局的人對峙,可他沒有辦法,因為黃月是不會自己離開那個危險地方的,要走,兩個人只能一起走。
老板娘沒見過葉知秋,卻一眼就看出黃月出身風塵,也不知道她對誰更有意思,反正她坐在了兩個人的桌上。葉知秋很早前就聽說這里有位老板娘很漂亮,而他現在沒心情去欣賞美人,他很苦惱,喝著杯中的酒,不覺一陣煩擾在心頭,他想很多事,想黃月剛才那番話。為她贖身葉知秋是不會后悔的,原本是想了卻身上的事之后,就給她月找個婆家。可黃月的意思似乎誰為她贖了身,誰以后就是她的男人。居然在那么危險的環境下,還不聽自己的話,那好吧,既然我們已經踏進了破酒樓,你就繼續跟我感受江湖的危險把。
“二位是第一次來小店,看這位公子器宇軒昂,一副書生模樣,怎么到這里來啦。”。
老板娘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這里不是書生應該呆的地方。黃月憋了一肚子氣,因為她是被葉知秋打暈,一路背到這里來的。老板娘又太漂亮,雖是年過三十,卻豐韻猶存,特別是那流淌過春水綿綿的雙眼不時盯著葉知秋看,黃月老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喲,虧你還是老板娘,開這么大個店,難道不知我們進來是要照顧你生意?聽你說話意思,好象很不歡迎我們來。那,我們走。”。說著就站起身來。
“呵呵,你走倒是無所謂,我看你身邊這位公子可不想走啊。小妹妹,看來你是第一次來洛陽,在洛陽,特別是我的店里。呵呵,主顧都要迎合我。對不對啊,這位公子。”。說完曖昧的看了看葉知秋,對于站起身來要走的黃月,她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又喝下一杯,葉知秋拉了拉秦憐月的衣袖。“這里的竹葉青,是洛陽最正宗的,你不想陪我多喝幾杯嗎。”。
“三少爺要奴家陪酒,當然要陪了。”。說完這話,身邊的人已經露出了兇狠的目光,這個人,原來真是葉知秋。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規矩,沒有人會在老板娘面前亮出兵器。老板娘也驚訝的看著葉知秋說:“原來真是葉三少爺,沒想到葉三少爺竟會光臨小店,有些受寵若驚了。該不會是走錯了地方吧,我這里可不是青樓,沒有像模像樣的姑娘陪你。喲喲……看我這什么眼神啊,葉三少爺自己帶了姑娘,這是哪家的啊,模樣一般嘛。”。
女人,偶爾乖一點不會有壞處,特別是黃月這樣的女子,偶爾乖一下,會很惹人愛的。她坐了下來,瞥了一下嘴,倒上一杯酒,倒進了自己的嘴里。心情不好的時候,酒總會是最好的伴侶,酒是這世上唯一不說話卻能陪伴人的東西。而且,葉知秋讓她陪自己喝酒,對于老板娘的譏諷,她置若罔聞。
“歡城來啦。”。
“遼東一劍破青天的歡城?”。
“看,那一身月白衣衫的就是遼東名仕歡城。”。
“呸。什么名仕。”。
嘈雜聲由遠及近,破酒樓的門外和樓上都聚集了很多人,這些人中不乏歡城的對頭,卻也只敢像剛才那位仁兄一樣,小聲的說著他的壞話。有一些膽子大的人,已經把兵器緊緊握在了手中,但在葉知秋眼里,那不是膽大,而是膽小。而且,他知道了一件事,就算馬老爺的花紅開的再高,這里的人不管多么想殺了自己,一旦歡城出現的地方,自己都不是焦點。
歡城,歡城來南運河做什么?
葉知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的后背冒著冷氣,一絲絲的冷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五年前在滇西,無論多險惡他都沒怕過,十幾天前的余勁濤也沒能讓他后背冒冷氣,可這歡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好在歡城從不殺女人,這次葉知秋不用為黃月擔心了。
“你怎么了,天很熱嗎?”。秦憐月取出手帕,擦去了葉知秋額頭的一滴冷汗。
老板娘兩只眼睛突然放出光來,直直的盯著葉知秋,很小聲卻很有威懾的問。“葉三少爺果然名不虛傳,你剛坐下,就給老娘引來了一個煞神。小姑娘,跟我來,他們男人之間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言下之意,還是對黃月好,她憑借經驗知道歡城一定是來找葉知秋的,別看剛才出言挑釁黃月,但這人命關天的事,她可見的多了。一個姑娘家,不該為了男人的恩怨而命喪當場。
說著就要拉黃月的手,黃月把手一縮,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葉知秋。她似乎有些明白,卻又不是特別的明白。她知道這下真的有麻煩了,因為葉知秋在祥龍客棧看著金馬鏢局那么多人的時候都沒流冷汗,現在卻心神不寧,額頭上還有些細微的汗。難道,那一個歡城竟比金馬鏢局一百多人還要厲害。于之前在祥龍客棧一樣,她是不會離開葉知秋半步的,所以善意看了老板娘一眼,算是謝過她的好意了。
嘈雜聲在瞬間消失,一種無形的壓力,壓迫著破酒樓每一個人的神經,只有店小二依舊忙里忙外不停吆喝著。黃月的眼前出現一個人,這人一身月白衣服,手里拿的那柄劍很奇特,只有兩尺多長,劍鞘呈淡紅色。這個男人,正一點一點走近自己,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周圍的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卻又提起另一口氣,歡城要干什么,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黃月和葉知秋的身上。黃月有些怕,她像葉知秋靠了靠,希望他的體溫能溫暖自己,哪知道葉知秋的身上比她還涼。
“請問,二位是剛進這酒樓的嗎?”。
歡城看著黃月,問出這樣一句不冷不熱的話來。只有葉知秋和老板娘心里有數,一定是黃月身上的紅衣太顯眼,兩個人一路來到破酒樓,只要歡城知道了黃月是剛走進這里,那么黃月和葉知秋就是他要找的人。太快了,葉知秋才剛剛坐下,歡城就追到這里來。葉知秋不想躲了,帶著一個女人也躲不了多久,如果他想走,在歡城沒有走進破酒樓之前就已經走了。
“遼東一劍破青天。葉某人不知道你的劍有多快,只想知道你為什么偏偏在我們離開之后才向陸洪生動手,如果是想嫁禍給我,你根本不必追著我到這里。說吧,你找我是什么事。”。
葉知秋第一次在強敵面前這么理直氣壯的講話,若不是酒樓內有很多雙觀望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是提不起這番豪氣的。在江湖,有些人臨死還是要裝一把的,葉知秋就是這樣愛裝的人。歡城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追了小半天的人竟是葉知秋。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他都在聽戲,突然間聽說陸洪生被人殺了,一劍封喉,鏢局在追白衣少年和紅衣女子的時候,也有人說兇手是歡城,因為歡城也穿白衣。所以歡城也坐不住了,查到了紅衣女子身上,沒想到一路追來,竟是和陸洪生關系很好的葉知秋。
歡城很冷的看了看葉知秋,心里一團火早就沖到了腦門。“胡說八道,明明是你殺了陸洪生,我為保清白一路找到這里。可恨,江湖上有人知道我與陸洪生有仇,但這類角色歡某還不屑動手。倒是你,我查看過尸體,江湖中很少有人能一劍封喉,你那劍法不錯,亮劍吧。”。
說著,已經從淡紅劍鞘內慢條斯理拔出劍來。那劍,輕盈有余,寒氣逼人,百練金剛也練不出一把。老板娘橫在中間,笑著對歡城說。“歡大俠,你們之間的事我是不管的。可,我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太小你也施展不開啊。不如你們換個地方吧。”。葉知秋站了起來,在他臨起來時,伸手點住了黃月的穴道,這姑娘刁蠻的厲害,若是不點住她,她是不會聽自己的話,乖乖留在這里的。然后摸出一張百兩銀票,放在桌上,老板娘心知他要自己代他照顧黃月,于是點了點頭。
通常都只聽人說起過葉知秋出手大方,這次一見,果真如此。但老板娘日進斗金,這點錢對她來說不算什么,而且她也不會知道,那是葉知秋身上僅剩的錢,上次在華清樓偷來的。老板娘一定會照顧好黃月,歡城孤傲,沒理她,而葉知秋則站了起來向外走,明顯給足了自己面子,不在自己這里打架。
葉知秋也不怕他,反而胸有成竹一樣的向外走,他算準了今天歡城就算惱羞成怒也不會殺自己。因為,那是個極要面子的人,如果自己一語道破他奸殺馬家小姐還嫁禍自己的事,他就聲明掃地了。顧及身份的他,一定不會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而殺了自己。葉知秋知道,這里的人一定會跟出去看熱鬧。
江湖正派人士對自己的要求很嚴,所謂的江湖規矩也就是這類人弄出來的,專門制約那些對自己要求不嚴的人,讓所謂的敗類也守守規矩。葉知秋不算是江湖人,嚴格來說,也只能算是半個江湖人,畢竟他會武功,而且混了這么多年沒死。但江湖規矩對他來說是個擺設,有或沒有不會對他生活造成什么影響,可歡城是徹底的江湖人,如果身上有屎摘不干凈,他是不敢對葉知秋枉下殺手的。現在,只希望他不要狗急跳墻,在自己沒開口之前就殺了自己。
該死的家伙,歡城今天不找來,自己也會有一天去找他的,因為陸洪生說的話,葉知秋信。兩人一先一后,飛身過了城墻,身后黑壓壓跟著一群破酒樓里出來的看熱鬧的江湖人士。起初,他們以為歡城要賺去那三百萬兩銀子,很多人未免有些可惜,因為歡城一出手,葉知秋的頭一定歸他,這些人就沒了賺錢的機會。可是聽到兩人說話后,知道了歡城不是奔著三百萬兩花紅而來,所以都跟了出來。既然要打,死的一定是葉知秋,那時幾人一起割了頭去領取賞銀,又不費一絲力氣。
洛陽城外的曠野已經聚集了近百人,圍成一個大圈子,兩個穿白衣服的男子持劍對視。
趁著歡城未動手,葉知秋急忙先說道:“你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你的。今天葉某死在你劍下也不丟人,只是一些話必須講出來,否則江湖上的朋友們只知道你是當今天下最冷的劍客,不會知道你還是當今天下最卑鄙的小人。”。
小人?歡城一肚子全是火,可他依然很鎮定,他已經習慣了,幾乎每一個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死前都會說一大堆廢話。這次也不例外,葉知秋正喋喋不休的講著歡城如何奸殺了馬家莊未出閣的小姐還栽贓嫁禍。這一席話說了很久,圍在那里的那些江湖人士聽的很認真,甚至連歡城自己也動搖了,仿佛葉知秋虛擬的一切都是事實。
洛陽前段時間確實發出一道追殺葉知秋的江湖令,可從葉知秋的嘴里講出來,卻變成了另一種味道。青城雙俠以及唐五,還有那青城掌門的催心掌,一直到陸洪生的死。這一切的矛頭都指向歡城,只因為陸洪生死前對葉知秋所說的那番話。現在想想,陸洪生是在葉知秋走后才死,那么葉知秋確實沒了殺陸洪生的嫌疑。這些話,分量很重,可這是葉知秋一個人在說,沒有旁證。但,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說的有理!而唯一他沒說的,是他沒掌握到的,那就是為什么歡城要嫁禍自己。這一點他還沒想通!
幾乎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眼光聚集到了歡城的身上,最顯而易見的不是葉知秋現在正講的話,而是大家都知道陸洪生死于淺淺的一劍,身上再無傷痕。葉知秋一個二流高手都算不上的人物,怎么能有這般神乎其神的技藝,所以,歡城在他的嘴中無疑成了罪魁禍首。
歡城收了劍,冷冷的問一句。“你所說屬實?確實沒殺陸洪生?”。這就是歡城,從來不解釋,從來不多說話,只問了這么一句。而且對于葉知秋的話,似乎都沒聽見,換了別人肯定要反駁一番。最起碼也要把馬家小姐的事說清楚,但歡城偏偏不問不說,葉知秋該講的都講了,聽到歡城這樣問,冷冷的笑一下。說道。“動手吧。”。
歡城沒有動手,他兩只腳一點地,人就已經在人群外,只留下一句話。“后會有期。”。他都收了劍,又怎么會再拔出來?而且就這么走了,看似做賊心虛,可葉知秋卻迷惘了。為什么這么反常,歡城一點都生氣,自己把他奸殺馬家小姐卻嫁禍自己的事也說了,他都無動于衷!
那些看熱鬧的江湖人,有的替葉知秋松一口氣、有的因為沒看見高手出劍而懊惱、有的相信葉知秋從頭到腳都是清白的、有的感嘆江湖怪人太多。就連葉知秋也是一頭霧水,他真的迷惘了,不知道歡城為什么突然離去,難道是自己演講太好,讓這個小人難為情當眾殺自己?看著又不像,歡城似乎有事要去做,那么他這么急的走,又是做什么去呢。
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身邊的人已經慢慢散去,有一批人沒有散,陪著葉知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葉知秋,仿佛他是一位絕色美人,這讓葉知秋很不自然。終于,有一個人向前走了幾步,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葉知秋,慢慢說。“葉三少爺的頭值三百萬,若是和葉三少爺做朋友,不知值多少?”。
看來,這些人與青城雙俠一樣,是為了馬家莊的懸賞花紅。葉知秋也笑了笑,強敵已走,他剛從死亡線上爬回來,現在又要面臨一場惡戰。這一場,似乎避免不了,因為眼前這些人即便武功不如歡城那樣高,人數卻占了優勢。最可怕的是,他不可能再靠一張嘴皮子說服他們,若他們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剛才對歡城和所有人的那番話就足夠了。還好,這個人只為錢,看來他只想和自己要些錢,數目也自然要比馬家莊的花紅多。也就是說,拿出三百萬兩以上的銀子,這些人就不會殺他。可如果每個江湖人都這么手的話,又要送出多少個三百萬兩?
朋友兩個字在葉知秋身上,第一次用金錢衡量出來。“做葉知秋的朋友,一文不值。葉某自認不是你們這么多人的對手,卻自負輕功勝你們很多,若是你們抓的到我,盡管殺了交給馬家大老爺。只是別忘了葉某手上也有劍,雖不是江湖中人,卻能輕而易舉制服青城雙俠,你們想試試葉某的功夫,葉某很樂意奉陪。”。
打的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是葉知秋的規矩。江湖那么大,跑是沒有盡頭的,也沒有人會一輩子都跑。于是葉知秋常常選擇先打,發現打不過的時候再跑。這幾個人一點點聚集,把葉知秋圍在中間,幾匹馬從遠處奔來,一陣石子打過來,人群中多了一個女人。
“二姐,你怎么才來。”。
葉如煙不理睬身邊那些江湖人士,走到弟弟的身邊,擰住了他的耳朵。“小混蛋,就算你有九條命都該死光了吧。現在一字一句的告訴我陸洪生到底和你說了什么。”。
本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