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瞇瞇狹長的迷人眼眸,拂袖旋轉,雪色裙擺翻轉如蝶舞。長袖翩翩,同時驚起了四遭縹緲而下的白雪,濺如花墜、珠打玉碎。飛雪飄舞中,她擲出自己手中緊握的那朵蓮花。花綻空中,開十七瓣,瓣瓣縈繞著勻淡均然的裊裊雪氣。
四周暗香馥郁頓生。
驀地,白雪驟然如被一種無形中的風暴之力飆卷狂起,在半空中遂了狂風旋轉良久,竟裊娜成一朵巨大冰涼的雪之蓮,頃刻,便綻成十七瓣瓣瓣含苞待放的雪白蓮花細瓣。
雪之蓮靜靜綻放于她的身后,將她纖細削瘦的身軀包裹于內。那蓮花細瓣還在裊娜生長,愈長愈大似乎無休無止,她回顧透明瑩白的雪之蓮時絕世而傾城,與這個盈盈雪白一色的山嵐山巒融為一體,因著沾染了太多的山川靈氣而變得如脫兔般靈動逼人,美得實實不可方物。像孑遺人間墜落凡世的雪之女神,而不再是為守護祭奠魂蓮而生的卑微祭女。
周遭白雪縹緲朦朧,天外天幕低垂下斂,讓她恍若身在一軸塵封了千萬年的古老畫卷中。
她在那幅塵封了千萬年的古老畫卷中翩翩起舞。
蓮之舞。
白雪作陪、雪蓮為伴,她伸出纖細瑩指拈起風暴中旋轉的幾朵雪白蓮花,將其拋灑在她的周圍。她身后下垂的絲絲縷縷紗?;蝿?,在雪之蓮全部綻放朵朵浪蕊翻飛時,便倒卷著張開,綴著盈盈一色的雪之蓮晃動于這個慘白得幾近凄美的世界。
時間凝固。
抬起纖細瑩指虛空微微一點,她的雪白衣袂翻卷如云滾。
山巒搖晃,天地雪白一色儼然化為她指尖的一點冰涼,連帶著山川、峰巒、雪地、林木的絲絲靈氣,均被她收攏于指、包攬于懷,而后揮手蕩開,一世瑩光便蕩成了萬千蓮瓣。
四時之地、輪回之日、傾世之時,便是她雪之蓮綻放得最凄美威力最兇猛的時刻。
那朵裊娜的雪之蓮瘋狂生長,點點瑩白光芒在雪之蓮上出現?!Z’地一聲爆破輕鳴,雪之蓮呈現出一種詭譎的凄美模樣,花瓣瓣瓣朝著外圍巨張??耧L暴雪吹翻了她的衣袂時,朵朵透明無形的蓮花便從雪之蓮中激射而出。
朵朵飛激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凄美的弧線,朵朵襲向那個男子離開的方向。
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那一抹斜敧在雕鞍玉驄上的青影本已模糊。卻在疾速逼仄而來的殺戮之氣中變得清晰,朵朵蓮花席卷著風雪激射過來,眼看就要將他淹沒于千萬朵一夜綻放的蓮花中時,他忽地一個轉身。
這情這景是如此的熟悉,仿若多年前她所經歷過的悲慟場景。往事化為她指尖的幾朵裊繞著淡淡靄氣的蓮花,時過境遷,她記得到那蓮花繞鼻的芬芳馥郁,卻再也記不起那蓮花初綻時婀娜含羞的娉婷美麗。
記憶斷層,零零碎碎一些片段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突然感到手腳冰涼,有些軟弱無力。
須臾,旋轉飛舞于她四周的雪之蓮紛紛墜落,破碎成點點冰冷散落于她凝脂瑩白狀如透明的肌膚上。她吶吶著抬手收回那朵還在空中旋轉的瑩白蓮花,十七瓣收攏,瓣瓣馥郁幽香。她從新將其別在稍微凌亂的發髻上,浪蕊被寒風吹得翻飛繾綣時,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雪色衣袂,顫抖著銀色眼睫直愣愣盯著他,纖瘦身子止不住地戰栗。
她輕輕揮袖,從袖中飛出另外一朵與她發髻上面的蓮花相似的瑩白蓮花,那朵蓮花落到恨水池子里那朵最葳蕤灼灼的蓮花上,驚起了幾陣雪塵,霰靄紛紛。
如此,她才心安了些。
然后,她無懼地看著那個蒼青色衣衫的男子。
她朝著那個男子走了過去。
并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那般,卻還是猶如冥冥之中被命運之輪牽引著般緩緩邁開步子,一路走過,那些蓮花朵朵在她白凈的赤足下一路綻放。
*
是他轉身的那驚鴻一瞥。
那一瞥生生讓她飛射激去的瑩白雪蓮碎成塵齏,渺渺散落墜成六棱雪花。空中的雪花漸漸變得少了,大雪成鵝毛,娉娉婷婷、飄飄渺渺的樣子直如天女散花,朵朵撲沾在她的銀發上、雙頰上、身上、雪衣上。
只一瞥便讓她的雪之蓮全部消去,這該是有多熟悉她的蓮之舞啊。
而在那一剎那,她恍然憶起,許多年前她也曾這樣對一個男子跳過蓮之舞,只是那次并不帶有殺戮之氣,而是,為了取悅對方。為了讓他展顏解頤,她在茫茫一片蒼白、皚皚一片大雪之中,跳起了一段足以傾倒蕓蕓眾生、臣服天下萬物的絕世之舞。
蓮之舞,一舞傾城,再舞傾國。
這舞可以取悅于人,亦可傷害于人。最美的時刻便是蓮之舞最危險的時刻,只是,如此美麗而讓人防不勝防的絕世之舞中,有一個最大的缺陷破綻。那破綻被世人洞悉不得,否則,只要她蓮之舞的破綻公諸于眾,但凡是個人都能將她置之死地,再無回旋的可能。
這個破綻,天下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便是教她蓮之舞的人。
那男子洞悉了她的最大秘密,是不是意味著,他就是教她蓮之舞的那人。
她不記得了,真是不記得了。腦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都仿佛化作縷縷繞縈的青煙裊裊遠去,偶爾一片零星、偶爾一些零碎,都如風吹殘燭般虛無縹緲,星星點點的燭光布滿了她的記憶,若是那風稍稍猛烈了些,恐怕連那一丁點的記憶都會被歲月湮沒。
是他么?
若是他,她又有何懼?就是遂了他愿又如何?
那鞍韉上的男子見她朝著他走來,微微開懷展顏,策馬掉轉了個頭。
桀驁如塞上蒼鷹的深邃瞳孔里倏忽閃過幾抹奇異的光芒,頃刻即逝,隨之而來的是遮蔽情緒、遮蒙心事的茫茫寒星,漆黑不見底。一眼望過去卻覺墜入深深藪幽,暗潮涌動,生生將她那一片雪白淹沒。他長身于立,側眸時蒼青色長衫翻飛如云,落到她的視線里便只剩下那云過天青的落落色彩。
他的笑詭異得讓她驚懼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