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還在呼呼怒吼著,那暴雪倒是漸漸小了,只是輅傘的帷幄依然被吹得呼呼作響。眾宮人直挺著身子佇立著,半分都不曾活動,凍得幾乎手腳都麻木了。那盞盞明燈還在頑強地閃爍照耀著,似乎無論刮風下雨、狂風暴雪都生生不熄般,也同眾位宮人一樣排成整齊的一字,從遠處遙遙望來,竟是別樣星星點點、寥寥索索的好看光景。
女皇裹緊了大氅,輕啟唇角突然問她:“婉兒,你是看了那男嬰的。你覺得那男嬰像誰?”
上官婉兒心下一驚,莫非心狠如女皇,她不殺那男嬰是因為另有內幕隱情?但她一個小小的女官,還不能妄加揣度圣上的心思,而且這種人命攸關的問題她還是小心回答才好,否則牽連太多,引火上身是一件很麻煩的事,于是她慢慢地回道:“回陛下,婉兒以為,那孩子才剛剛彌月,還看不出來到底像誰?只是那孩子是薛大人與錦書屏的親骨肉,就算現在那孩子跟他們都不像,婉兒相信,終有一天會變得很像的。”
她這一回答很是巧妙,先是向女皇表明她根本未看出來那男嬰的模樣像誰,接著再肯定那男嬰是薛懷義與錦書屏的親骨肉,最后再說那男嬰終有一天會和他們相像。三句話三個重要點子都完全羅列出來,既可以避免落人口實的危險,也可以不牽涉到任何人,更可以讓她全身而退。在鉤心斗角、爾虞我詐的宮廷里面,因為一兩句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失去生命、被抄家誅九族的例子還少么?她可不想步那些愚蠢之人的后塵。
女皇微微點頭,頗有些滿意她的回答,又道:“婉兒可知,朕的重孫女郜國的模樣?”
上官婉兒搖搖頭,“婉兒不曾見過。”
女皇卻不再管她了,只自顧自地說著,“郜國和那男嬰是同一個時辰出生的啊。你說虛若黧那個女人會不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而將她的兒子換成了女兒?”沒等上官婉兒回答,她又道:“她知道朕絕不會讓可以威脅到朕皇位的任何一個人留下的,無論是誰。正如朕的兒子們一樣,他們都將朕視為殺人如麻的毒蝎,他們都認為朕這里沒有絲毫親情可言。”
上官婉兒大大吃了一驚,沒想到內幕是這樣。
女皇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朕會為了區區一個薛懷義,朕就得費這么多的心思去上演這出背叛逼死人的戲么?不,朕只是要讓那些自作聰明的人知道,誰都斗不過朕!他們把孩子換了,朕就要讓他們真正的孩子有驚無險一場,好讓他們明白,他們所作所為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誰都逃不過朕的眼睛。朕才是天授神權的真正帝王、至高無上的真龍天子!”
她頓了頓,有些奇怪地說:“只是沒想到,書屏那個羸弱女子居然可以裝得這么像,還為那個與她毫不相干的孩子死去了。要不是朕有確鑿的證據,否則早就被她給騙了。”
上官婉兒心下暗暗驚懼,女皇的手段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只是經過了今天這一番,使她又重新認識了女皇。她終于明白,一個能在這個女人毫無立足之地的地方生存得如此之好,并登上了帝王之位的美麗女人,若是沒有些他人無法企及的手段與謀略,是決計不可能的。
一個宮婢匆匆從城下跑了上來,她累得氣喘吁吁,有些乏力地甕聲稟告:“啟稟陛下,晉姑娘來了。”
才剛說完,婉兒就見一個身披紅羽錦綿披麾的纖瘦女子走了過來,她的身上被朦朧飄渺的雪落得到處都是,遠遠地就只見她呼出的白氣,裊裊然消散在這寒徹骨髓的漫天大雪里。
待到那女子走進,婉兒才發現那女子很是熟悉,衣袂上的玉玦叮叮響個不停,寶璐銀鐺晃動,雙寰上別的那支珠花素色逼人,越發稱得她下頷削瘦,骨骼如刻。她恍然憶起,那個美麗纖瘦的女子正是常年侍奉虛若黧的貼身婢女殊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