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絲楠木案幾上淚眼端硯下的那張宣紙被李成器取了出來,他看著雪色宣紙上的那首十韻詩駐思了半晌,然后輕輕地握緊了虛若黧雪白凝脂般的細(xì)長手指。她的手指卻涼得可怕冷得驚心,冰沁沁的,仿若被三尺深的雪凍斃了似的,他心疼地用他寬厚的手掌將那雙嫩白的纖手包裹起來,再緩緩地來回搓揉,希望這樣能讓她暖和點。
他朗聲吩咐道:“來人,再加些木炭,把火生大點。”
佇立在外室的婢女立即撓簾進(jìn)來,在那鏤金錯縷的大鼎里加入熏了百合香的木炭,用鐵制火鉗一寸寸撥火,多留些空隙,以便讓更多的空氣進(jìn)入使火勢燃得大些。做完這事兒后,那婢女低垂著眸光悄悄退了出去,并不曾抬起頭愈矩看過內(nèi)室中的他們一眼。
虛若黧耷拉著腦袋,眼眸里毫無神氣,只嬌怯怯地坐于軟榻上一動也不動。
直到,暖閣外響起了陣陣用一丈二長七分粗的廷杖擊打雙臀的聲音,她才緩過神來,驀地抬起頭來就往閣外跑去,卻被李成器粗魯用力一把拉入懷中。她在他懷中哭喊掙扎,“放過她!放過她!成器……殊晉她那樣瘦弱,會被打死的。放過她!成器,放過她!”
他緊緊抱住她,說:“阿黧,聽我說,今天我們放過她,以后她還會放過我們么?別傻了,這個世界上互為敵人的雙方都是爭得你死我活,魚死網(wǎng)破的,他們誰都不會放過誰。放過了敵人,就等于不放過自己,置自己于死地而不顧,懂么,阿黧?”
她搖搖頭,“我不懂,殊晉她不是敵人,她只是一時走了錯路而已?!?/p>
他也搖頭,“不!今天我非要給那些不了解我手段的人一個大榔頭不可!”
虛若黧忽然就明白為什么李成器不放過殊晉?敲山震虎,殺雞嚇猴,這是他常用的伎倆。這些年來,她也見慣了的,她知道這個表面光鮮的男人心中到底有多不甘有多委屈,她也嘗試著去疏導(dǎo)勸解他,讓他解頤一笑,抑或小小的舒眉展顏也是好的,可惜沒有成功。
中宗李哲因為一句玩笑話被武氏趕下皇位,瞬息之間便是皇位的嬗遞,后武氏復(fù)立李旦,扶立那個在夾縫中小心翼翼茍活求存的兒子為皇帝。其實天下人都知道,武氏需要的是一個能聽她話受她控制的皇帝,李旦正是看清了他母親的目的與野心,才在太后臨朝稱制下庸碌無為,恭檢退讓,以免于禍,才比他的任何一個哥哥活得好,雖然事實上,唐高祖、太宗、高宗三代皇帝的皇子就只剩下被廢中宗李哲,以及復(fù)立的皇帝睿宗李旦兩個人了,其余在世的全部被殺,包括武氏自己的卻不聽她話的兩位皇子。
高宗李治駕崩賓天,武氏垂簾聽政至登基幾近三十年,期間,她是何等的獨斷專權(quán)。身為李旦長子,他一直在風(fēng)口浪尖生活,但為了那個人人都想要的皇位他也忍了。但自從他的父親李旦軟弱地選擇禪讓使得武氏順利登基稱帝后,他的皇帝夢就被他們無情給打碎了。是啊,從人人敬仰臣服的煊赫太子殿下降爵為皇孫,再降為人人都瞧不起的壽春王,不止在表面上風(fēng)光少了,在背地里還被日益張狂猖獗的武氏家族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宵小之徒所欺辱。
作為一個很驕傲的男人,他甚至無法保護(hù)自己的家人、自己最愛的人。他一定是非常難以面對她們的吧,心里懷著大大的愧疚,在朝堂上又會面臨著各種各樣的壓力,這壓力不止是來自他祖母女皇,亦是來自武氏家族的各個大權(quán)在握隨時都有可能讓他翻船的人。
所以,他想要發(fā)泄出他心中多年來郁積得厚厚一層的痛苦與委屈,想要借此次事件來告誡所有‘賜予’他壓力與痛苦的人,想要別人都知道他與他的家人奴仆也并不是好欺辱的。
以儆效尤。